感谢相遇,后会无期。

《失乐园》酒舞糖锡「31」番外4.5《火车开往冬天》

  
  
  

  金泰亨不知道他在这个漆黑的屋子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内有没有睡着过,睡了多久。说来实在嘲讽,他无论何时睁开眼睛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闭上眼睛反而能看到星星点点跳跃的光影。
  
  
  那男人后来又进来过两次,每一次都是怒骂声伴着妈妈的哭喊。金泰亨每到这时就会瑟缩着身体,愣愣地看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前方”,捂着嘴,一声不吭。
  倒不是不怕了,也不是真的能冷静下来,只是人的害怕程度通常有个极端,神经紧绷到一定限度,那根弦就会断,就好像恐怖片看多了会麻痹,烟味闻久了就习以为常。金泰亨已经过了那个心脏几乎跳到喉咙口,窒息一般紧张的阶段了,现在除了不说话,一动不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根本没有其他想法。
  
  
  妈妈告诉他:要耐心等,不要绝望,一定会有人来救他。
  金泰亨不是很能理解什么叫做“绝望”,但妈妈说有人会来,他就满怀期待地等。
  
  但是,很饿,很冷,很渴。
  太难受了。
  难受到分明从来不哭,都觉得眼泪快要决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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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硕珍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可以去拿鉴定报告了,但房间门早就被父亲从外面锁起来,他根本出不去。
  
  他穿好外套,用力敲了敲门,大声喊道:“爸,你让我出去吧,我真的不出门了,房间里太闷了!”
  无人应答。
  金硕珍连父母在不在家都不知道。
  他拿着手机,急得想骂脏话,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他又打开窗户向下望,尽管是二楼,但很高,真要跳下去,估计不用他父亲亲自动手,这双腿也没得要了。正皱着眉在想要不要等中午有人来给他送饭的时候跑出去,就看见父亲从外面回来,恰好和他对视。
  
  
  “想干什么?”父亲眯起眼睛抬头看,“想跳下来是吗?跳啊,我看着。”
  金硕珍连忙关上窗户,连一句“不是”都不敢开口反驳。
  他飞快跑到门边,侧耳听父亲上楼来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
  
  果然,父亲一上楼就直奔金硕珍的房间,猛地一下打开门,金硕珍猝不及防,差点没站稳。
  金硕珍本想门一打开就找个空子跑出去,可一看见父亲的神色,腿就像粘在了地上似的迈不开。
  
  父亲抓着金硕珍的手臂,把他拉到窗边,另一只手按着金硕珍的后脑,让他低头往下看,“还跳吗?”
  金硕珍却不知为何,像被点燃了什么导火索似的,狠狠挣脱开,朝门的方向后退几步,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父亲,他喊道:“你为什么总要拿你以前的那一套来对付我?是不是我今天跳下去了,你还要顺便开两枪解解气啊?!就因为我没有绝对服从你的命令是吗?!”
  
  下一秒,他的目光对上了如他瞳眸一般黑的枪口。
  
  “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父亲手指扣上扳机,目光沉静。
  金硕珍却上前一步直视他说:“你有种就开枪,也不要去救人,一个儿子都别要了,都死在你手里算了。”
  “你什么意思?”
  “我拿你们的东西去做了亲子鉴定。”金硕珍勾了勾唇角,笑容难以言喻,“真巧,两个都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你不承认金泰亨是你儿子,现在又用枪指着我,看来你真的没有良心。”
  父亲微微一怔,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道:“料你也不敢撒谎。”他把手里的枪塞进金硕珍手里,拉着他出了门去,“你妈知道吗?”
  “不知道。”
  “这枪是假的。”
  金硕珍愣了一下。
  父亲说:“买来给你玩儿的。”
  “那……”
  “早就派人去了,怕你在家冲动起来会出什么事,我回来看看。”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转头看了金硕珍一眼,“你说我没良心?那行,我带你去看,让你看个清楚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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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硕珍坐在副驾驶上惶惶不安,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枪,不禁觉得格外讽刺,他深吸口气,正想说声对不起,父亲的手机就响了。
  
  “接啊。”父亲瞥了金硕珍一眼,“开免提。”
  金硕珍照做。
  
  电话里传来很大的风吹树叶的声音,有个熟悉的男声说:“人解决了,事情也了了,他没靠山,估计是想豁出去赌一把。”那人笑了笑,继续道:“也太惨了,抓错人就不说什么,身上连把枪都没有,我还没从车里下来他就被打成筛子了,真他妈够搞笑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勇气随便抓几个人就敢威胁你。”
  “几个?”
  “我不知道啊。”那人悠悠道:“这儿有个木屋,我刚把门锁给卸了,一推门就他妈被里面这气味给熏出来了,里面没灯,也没人说话,谁知道几个。”
  “我马上到。”
  “你还亲自来一趟?至于吗,管他里面是什么,我叫人全都拖出来不就是了。”
  父亲没再回答,对金硕珍使了个眼色。
  金硕珍连忙把电话挂断。

  

  车停在一片树林里,树林里有一间木屋,树林后是一片死湖,它混在泥泞土地里,全然失了原本该有的清澈。
  
  金硕珍被父亲拖下车,一路拽着他的胳膊,直到停在木屋前。
  刚才打电话来的是父亲的朋友,金硕珍见过很多次,他一见金硕珍也跟着来了,手里还拿着把枪,又一转头看父亲满脸的阴沉,连忙把金硕珍拉至身边,拿开他手里的枪,皱着眉说:“把你儿子带来干什么?好好让他跟你学做生意不行?”
  父亲轻笑了一声,“我是这么想的,但他不愿意。”他抬了抬下巴,说:“你不是要找那个孩子吗?去啊。”

  金硕珍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过去把木屋推开。
  一股刺鼻的气味迎面扑来,像是浓稠的血腥味,又像是坏到腐蚀掉的食物,恶心至极,难以形容。
  他捂住口鼻,僵硬地跨进去一步,闷声问:“金泰亨,你在吗?”
  他一步步朝里面走,气味越来越浓重,他几乎要吐出来。
  “金泰亨!你……”
  话没说完,金硕珍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来,用手摸了上去,结果还没碰到实物,就有一只老鼠跳上了他的手背,又飞快地跳开了,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金硕珍吓了一跳,差点跌坐在地。
  紧接着,又有好几声“吱吱吱”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金硕珍头皮发麻,他连忙站起来跑出门外,满脸愠色,冲到父亲面前,“我已经告诉过你里面的人是谁了!你为什么还无动于衷?!”
  父亲淡淡地看了金硕珍一眼,伸手打了个响指,“把里面的人拖出来,活的死的,都拖出来。”
 
 

  等他们拖出来之后,金硕珍光是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扫了一眼,都忍不住扶着父亲俯身吐出来。
  

  
  金泰亨趴在地上,闭着眼睛撑着身子跪坐起来,好像尽管闭着眼睛,都被外面并不强烈的光刺得直低头。
  而在他身边的,是一具尸体,模样已经面目全非。
  腹部像是受过重创,有一个巨大的缺口,血迹早就干涸了,血肉腐蚀在一起,看起来像个大窟窿。
  刚才跳在金硕珍手背上的老鼠,就是从这个“窟窿”里出来的,金硕珍当时稍稍把手往下探,就会摸到凉透的腐肉和肋骨。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牵扯进来了?”父亲摸了摸金硕珍的头发,把他几乎站不稳的身子扶正,“早就告诉过你,待在家里,其他的事跟你没有关系,现在看见了?好看吗?”
  金硕珍没有回答,他把眼泪擦干,迅速跑去金泰亨身边,抬手捂住了金泰亨的眼睛,在他耳边轻声说:“泰亨,先别睁开眼,外面太亮了,眼睛会痛。”
  金泰亨认出了金硕珍的声音,轻轻点了点头。
  他想,妈妈说有人会来救他。
  果然来了。
  
  金硕珍忍住不去往另一边看,他一手捂着金泰亨的眼睛,一手扶着金泰亨的肩膀,带他坐进了父亲车里。
  金硕珍坐好了之后也一直闭着眼睛,怕透过车窗,会不小心把刚才噩梦一样的画面重收眼底。
  于是金硕珍不知道,金泰亨睁开眼,透过他的指缝,看见了窗外的那一幕。
  看见有很多人,把睡着的妈妈拖进了另一辆车。
  看见了妈妈的白裙子上深红一片。
  看见她表情狰狞,瞪着眼睛,张着嘴,似乎在无声地喊着什么。
  但是眼睛太疼了,金泰亨没敢睁开太久。
  脑中一片混乱,意识逐渐消散。
  有人在身边,他终于无所顾忌地睡着了。

_____

  金泰亨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纱布,视线是朦胧灰暗的白。
  他吃力地坐起来,以为有人发现他醒了之后会和他说话。
  他等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一个人坐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医院里呆了多久,只记得每醒来一次,眼睛上的纱布就会薄一层,直到终于能直视阳光。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赤着脚爬下床,扶着窗台往外看,环境竟是陌生的。
  
  

  后来,有护士告诉他,这里是大邱。
  金泰亨恍然,啊,原来不是陌生的地方。
  他出生在这片土地。
  只是为什么在这里?

  
  出院的那天,他总算见到了一个勉强熟悉的面孔。
  他记得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眼神冰冷,是金硕珍的父亲。

  他说:你叫金泰亨是吗?我来接你回家。
  金泰亨问他:你是我爸爸吗?
  他说:不是。
  金泰亨又问:那我妈妈呢?
  他说:在居昌。
  那我们现在回居昌去吗?
  不。
  可是家在居昌。
  以后不是了。
  金泰亨皱眉:为什么?
  他说:你还想被关在木屋里吗?你要回居昌,就会被坏人关起来。
  金泰亨连连摇头。

  那样的日子,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太痛苦了。
  以致于他后来遇见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他被带去了一个很大的房子里,里面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人。
  金硕珍的父亲告诉他,他以后就住在这里,每天会有人按时接他上下学,会有人给他做饭洗衣服,他什么也不用管,只需要好好活着。
  金泰亨问他: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妈妈。
  他说:等你长大。

  一等,就是八年。

——————

  那年金泰亨十七岁,模样出落得精致俊秀,身材高挑,也不再那么沉默了。

  
  儿时沉默,从不反驳,是因为懵懂。
  现在他长大了,回顾起往年的事情,一切都有了另一种解答。
  他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孤僻,所以满怀恨意。

  他又开始熟悉起火车窗外流动的风景。
  年少时,是从居昌到果川。
  少年了,是从大邱到居昌。

  他也总算明白金硕珍父亲的那句“等你长大”,是什么意思。
  等他长大,就可以告诉他,妈妈“在哪里”,要如何去“见”。
  
  

  墓园里的气氛很不好,分明是晴天,还是觉得浑身冰冷。
  金泰亨坐在墓碑前,想抽烟,回头看见妈妈的照片,还是忍住了。
  他其实很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但是能如何,他脑海中最深的记忆,是一片充满血腥气的黑色,再之后,是尸体与红色,除此之外,是被人从高高的台阶上扔下去,是西装革履的人,是枪支,以及更深的黑色。
  痛苦的回忆容易吞噬温暖,记忆里有没有过快乐,他记不清了。

  还好,从没有人告诉他未来要活成什么模样,他很自由。
  只是痛苦从未减少。
  
  
  
  
——————

  
  金泰亨一直以为他的存在是无色的,像一个秘密,被藏起来,掩埋于世,人潮汹涌,他穿梭其中,来去沉默,不留踪迹。
  没想到后来有一天,他会被发现。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
  金泰亨又从大邱来到居昌,路途并不遥远,想睡一觉都没能睡熟。

  
    
  他在进墓园前把指尖的烟熄灭,然后哼着不知名的歌一步一步缓慢走上阶梯。
  
  说是歌,其实更像是童谣。
  是当年在那个阴暗的小木屋里,妈妈唱给他听的,说害怕的时候就唱歌,唱歌,就不会害怕了。
  最开始是妈妈唱给他听,后来妈妈不说话了,他就唱给妈妈听。
  可惜不知道妈妈听见了没有。

  或许金泰亨自己都没发现,至今他觉得害怕,不安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哼起这首童谣,旋律占据了脑海,一颗悸动的心就会安稳。

  
  

  他哼着哼着,突然停步在半路,歌声也戛然而止。
  
  他看见一个人站在妈妈的墓碑前,背影陌生又熟悉。
  他蹙眉,等那个背影察觉到他的存在,缓缓转过身来,金泰亨才眨了眨眼。
  

  从少年,到男人,金硕珍的气质成熟了太多,目光里隐隐有他父亲那般从容淡漠的影子。
  金硕珍一眼就认出金泰亨,他快步走到金泰亨面前,说:泰亨啊,快跟我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声音温柔,仍像少年。
  

  
  金硕珍的妈妈还是发现了当年的事情,她疯了一样地要找到金泰亨,哪怕金硕珍的父亲的确从来不见他。
  金泰亨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无色的存在,竟然可以成为威胁。
  某种程度上,也算活着的证明了吧。
  他想。

  

  金泰亨在大邱的那些年,理所当然地接受“家”里每一个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好,毕竟世上会对他好的,也就那么几个拿钱做事的人了。以致于这么多年来,他不会说“谢谢”和“对不起”,说出口反而像玩笑话。
  
  他能接受每一个人对他的好,唯独金硕珍不行。
  金硕珍带着歉意的关心就像一颗钉子一样,扎在他胸口,每说一句话,就嵌入进皮肤一寸。
  太疼了,他难以忍受。
  所以他言语刻薄,神情淡漠,试图把金硕珍推远一点。
  可总是失败。

——————

  
  金硕珍带金泰亨去了首尔。
  他说,他独自在首尔发展,金泰亨跟他走的话,一来他可以保护金泰亨的安全,二来,父母不在。
  他说,当年金泰亨一个人被丢在医院里,他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他那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度过了一段很煎熬的日子,那期间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还说,他不是故意这么多年不去管金泰亨,金泰亨每天如何生活,都有人时刻告诉他,他不出现,是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家庭,他妈妈很爱他,他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金泰亨笑,说那你现在带我走,还不是在对不起她?
  金硕珍却说,泰亨,你变了很多。
  金泰亨没有回答。

  金泰亨没想到的是,金硕珍带他去的是一所偏僻山间的学校,或许是想把他彻底藏起来,消失在大众视线的人总是更安全。
  更出乎意料的是,习惯了大邱饮食起居都有人照顾的金泰亨,竟然不排斥这里。

  
  他想,大概是同类太多吧。
  痛苦的人和痛苦的人在一起,空气都会变得很不一样,时间长了,他们就会很难说清到底是谁更痛苦一点,所有的负面情绪,好像不去倾诉都有人理解。
  “你也生活无望吗?”
  “你也害怕黑夜吗?”
  那么交朋友就简单得多了,甚至心中毫无温暖,还会希望对方幸福。彼此都觉得,幸福这种奢侈的东西,自己没有,那“你”一定要有。
  
  于是,他在漫长且荒芜的灰色里,认识了郑号锡和闵玧其。
  
  
  
  再后来,遇见了朴智旻。
  金泰亨像对待每一个“陌生人”那样,接受朴智旻的好。
  他的热牛奶,他干净的外套。
  只是没想到,听朴智旻说几句生日祝福,竟然会哭。
  金泰亨掰着手指头想算算自己从有记忆开始哭过的次数,手指头竖起来数到一,然后再也数不到二。
  他那时候想,或许朴智旻真的很特别。
  特别到他真心实意地想要说“谢谢”。
  
  
  
  
  金泰亨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朴智旻时那一池子枯萎的花,记得朴智旻把一池死水中泛黄的枯枝拍下来时不经意露出的微笑。
  金泰亨很难说清楚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无尽冰川中找到了太阳。
  
  金泰亨不着痕迹地靠近他,想悄悄离他近一点,谁知道靠近了才发现,朴智旻不是什么太阳,是远处冰川的一点点反光。
  说到底还是冷的。

  算了。
  哪儿有什么希望。
  他还期望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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