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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朴智旻从两年前开始越来越讨厌冬天和夏天，因为为了生活他一年四季都得工作，但他的工作有时需要他夏天穿上厚厚的衣服，冬天在雪地里奔跑，吹不了空调，与暖气一墙之隔，几乎是饱经雨雪风霜。金泰亨劝过他很多次让他做点儿别的，哪怕是楼下便利店打个工都比现在轻松，但朴智旻不愿意，金泰亨也没办法。　　

　　

　　下午金泰亨想去影棚探个班，但来的时间很不巧，他还没走进影视城，朴智旻就出来了。

　　朴智旻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习惯低着头，速度很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等金泰亨停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去很远。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我应该早点儿过来的。”金泰亨给朴智旻递了瓶水，见朴智旻目光迟疑又连忙叮嘱他道：“喝冰的对身体不好，常温的更解渴，你平时也要注意。”

　　“早点儿过来你也进不去啊，这会儿不是刚好？”朴智旻接过水，拿在手里没喝，“剧组杀青了，我这两天可以休息一下，你那边呢？”

　　金泰亨转过身来走到朴智旻身边，和他一起往马路对面走，“这两天没我的戏，我下周过去一次就行。”

　　朴智旻“嗯”了一声。

　　

　　“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金泰亨说：“不开心？受伤了？”

　　朴智旻摇摇头，“可能有点儿中暑吧，一直吊威亚，安全绳勒得我浑身疼。”

　　金泰亨本想说点儿什么，犹豫半晌还是转移了话题，知道再怎么劝朴智旻他都不会听，只能算了，“晚上跟我回家吃饭吧，我妈今天生日，我好久没有回去过了，这次不能再推迟，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朴智旻愣了一下，脑海中都是郑号锡消失几天后浑身是伤地回来，最后却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努力生活的日子里不辞而别的画面。

　　他转过头看金泰亨，不明白金泰亨说的“回家”有几层意思。

　　

　　不是不敢吗。

　　朴智旻心说。

　　

　　金泰亨没有注意到朴智旻的眼神，也好像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伸手拦了辆车，和朴智旻一起坐进后座才道：“我们回去换身衣服收拾一下，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朴智旻揉了揉太阳穴，把车窗半开坐直了身子望着窗外吹风，“如果真的回不来，那请问我能睡你的房间吗？”

　　

　　十月天，温度还没降下来，风拂过侧脸都是热的。

　　“好。”金泰亨这么回答他。

　　

　　“我昨天晚上又做噩梦了。”朴智旻说。

　　金泰亨回头看他，“不是让你做噩梦就叫醒我吗，怎么没叫？”

　　朴智旻说：“看你前天拍戏太累了，我醒来那会儿你还睡得很沉。不过没关系，后来我一直贴着你，往你怀里钻，就没那么怕了。”

　　金泰亨说：“那就好，别想太多，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慢慢就会忘记了。”

　　

　　不会啊。

　　朴智旻想。

　　一直都会记得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朴智旻说他做了噩梦以后，金泰亨已经不会皱着眉凝神问他梦见过什么了，只会告诉他梦与现实都相反，做噩梦说明一切都会好起来。听语气好像不是在敷衍，但朴智旻还是觉得噩梦没有散开，像乌云一样黑压压地沉下来，不下雨也能感觉到冷。　　

　　

　　

　　

　　换好衣服出门时金泰亨接了一个金南俊打来的电话，说是他不方便过去，给金泰亨妈妈的礼物下午已经送到了，让金泰亨替他捎声祝福。

　　金南俊前段时间因为实习公司太远，一个人搬了出去，跟他们俩快有两个月没见上面，金泰亨还以为这次能借机会一起吃个饭，如果顺利还能让金南俊和家人缓和缓和关系，没想到还是不行。他想，这只能说明金南俊毕业那天说的回家的确是随口扯的谎，金南俊并没有回去过，没有得到原谅，也没能放下心里的人。

　　关于这个问题，朴智旻之前还试探性地问过金泰亨，说金南俊和家人到底为什么发展成这样，金泰亨只用了一句“因为家里不允许他喜欢男人”草草带过，具体细节没说，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一提就沉默。朴智旻怕直接去问金南俊的话等于揭人伤疤，只好算了。　　

　　

　　

　　这一路上朴智旻的脑子都是乱的，等进了电梯才开始心慌。他下意识想去拉金泰亨的手，可一碰到金泰亨的指尖，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把手收回来。金泰亨回头问他怎么了，他看见金泰亨脸上带着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别紧张。”金泰亨说。

　　朴智旻沉默了一会儿，想说“我还是不去了吧”，“我”字刚出声，电梯就“叮”的一声响了。

　　金泰亨在他面前走了出去，他连忙跟上，拒绝的话到底是没机会说出口。　　

　　

　　“他们很好说话的，你要是紧张，就全程不说话。”金泰亨按门铃时还不忘小声提醒朴智旻，“没关系的。”

　　朴智旻说：“你知不知道没关系这三个字有时候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你是觉得没关系，可我觉得很有……”

　　话没能说完，门已经开了。　　

　　

　　

　　“阿姨。”金泰亨笑着打招呼，“您今天真漂亮。”

　　朴智旻猜面前的人应该是金南俊的妈妈，因为她笑起来脸上有很深的酒窝。朴智旻想跟着叫声“阿姨”，又不知道为什么叫不出口，嗓子闷得难受，只能局促地站在金泰亨身边不知道如何是好。

　　每到这种时候朴智旻就希望金泰亨能帮帮他。放他走，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或者不停地与他说话，让他可以不那么手足无措。但金泰亨似乎忘了朴智旻怕生怕到一定程度的老毛病，还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家人，所以朴智旻也会很安心。　　

　　

　　



　　“这是同学吗？”进屋后金泰亨的妈妈也迎上前来，笑容温柔，金泰亨的眉眼像极了她。

　　“嗯，大学室友，后来我们搬出去也住一起的。”金泰亨拍拍朴智旻的肩膀，说话时的语气带着些骄傲，“我给您说过他的，跳舞特别厉害。”

　　朴智旻张了张嘴，这声“阿姨好”还是没能叫出口。

　　“坐呀，别拘束。”金泰亨妈妈拉着朴智旻往餐厅走，一边走还一边说：“泰亨之前老跟我说起你，说你特别优秀，我早就让他把你带回家来吃饭了，但他说你一直忙着工作，平时连休息时间都不够，没法腾出空来。”

　　朴智旻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得莫名其妙，他更不想再开口了。

　　

　　不知道是因为金泰亨那几句生分的介绍，还是金泰亨妈妈现在把他当做普通室友的热情招待。

　　他好像一瞬间有点儿明白金南俊和郑号锡为什么即使付出那么大代价也要和家里说清楚的原因了。可金泰亨，看起来却并没有受影响。　　

　　

　　

　　

　　

　　45

　　吃饭的时候朴智旻突然想起他以前和金硕珍说“金泰亨心里有好多爱啊”，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明明是金泰亨妈妈的生日，但从金泰亨坐下开始，所有人都在问金泰亨最近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生过病、工作会不会太累、最近遇上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家。

　　金泰亨仔细和他们说每一件工作上遇见的趣事，比如导演有时不像新闻里说得那么可怕，开拍时虽然严苛，但私底下很关心人，会记得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名字，还特地留了金泰亨的联系方式。再比如有些并不出名的演员其实很爱摆架子，看起来特别厉害的几个镜头，背地里都是朴智旻。

　　话题到这里就转了个方向，大家都在惊叹朴智旻漂亮干脆的动作，祝福他未来一路光明坦荡。所有人说话时都看着朴智旻的眼睛，语气真挚诚恳，就像金泰亨平时那样。

　　朴智旻有些受宠若惊。

　　确切地说，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受宠若惊。他完全没明白做了几次替身有什么好值得夸奖的，镜头再好看，导演也没说“下场戏你来演”。而且，他坐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觉得很不舒服。

　　如果是演出，他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观众席都忽略掉，以此来安慰自己不要紧张。如果是演戏，那他清楚明白大家不过是暂时的同事关系，等某个特定的镜头一结束，他们就是陌生人，谁也不清楚会不会有下一次合作，他连话都可以不用说。

　　可现在他面前的是金泰亨的家人，他们称赞他，他要回应，他们都在笑，他如果不笑，会很扫兴。

　　他快要筋疲力尽了。　　

　　

　　

　　

　　等吃完饭，金泰亨带朴智旻去了房间，说家里人晚一点可能还有别的安排，如果朴智旻在客厅坐着会不自然，就先在房间里等。朴智旻这次终于没领情，抬头看向金泰亨说：“我去玧其哥那儿坐会儿吧，也好久没见他了。”

　　金泰亨听见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皱眉，他说：“你突然去打扰他们不会觉得不太好吗？”

　　朴智旻也脱口而出说：“我突然来打扰你们是觉得不太好。”他把“是”字的音读得很重，听起来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对不起。”金泰亨愣了一下，接着沉声道：“智旻，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不起”和“没关系”几乎都要挂在你嘴边了。

　　朴智旻想。

　　一点儿实际意义都没有。

　　

　　他说：“我们根本就是两个立场吧，我在说我想说的，你在说你想说的，但我们都不想听对方说的，到头来没人明白彼此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金泰亨的眼神动了动，好像想否认，又找不到合理的说辞。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你在对不起什么？”朴智旻低着头说：“不过算了，随便你在对不起什么吧，如果你真觉得抱歉，麻烦把我送出门，反正你找借口的方式千千万，编个理由说我有急事儿必须得走了，你爸妈肯定信你。”说话间他无数次在心里重复闭嘴啊，不要说这样的话来伤害金泰亨，可就是忍不住。

　　

　　金泰亨没动，反而更靠近了一步，问朴智旻道：“我应该对不起什么？你告诉我，我改。”

　　朴智旻却没开口。

　　他心里清楚，他如果说“你没有问过我的意愿就带我过来，这样对我不公平”，那金泰亨完全可以回答他“那你为什么在我提出之后不拒绝呢，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不愿意”。

　　这样的对话更没意义，不如省略。

　　

　　“我知道了。”金泰亨没再坚持，“走吧，我送你过去。”

　　朴智旻点点头，没再问金泰亨“你又知道什么了”，抿着唇一边跟在金泰亨身后走一边快速给闵玧其发了条短信确认他是否在家，路过客厅时连头都不敢抬，怕有人在看他，那样就必须要说再见，否则不礼貌，可他胆怯到无法出声。

　　

　　闵玧其很快回过来说：我在大邱，家里没人，有事？

　　朴智旻没有回复，把手机调了静音，然后沉默着把它放回了上衣口袋里。

　　

　　

　　等金泰亨和朴智旻一起从安全通道下了一层楼，朴智旻的神情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转过身去催促金泰亨，说：“你上去吧，我自己过去就行，我刚才给玧其哥发过短信了，他在楼下买东西，马上上来。”

　　“我陪你等他上来。”金泰亨说。

　　朴智旻道：“不用。”

　　两个人对视一眼，金泰亨看清朴智旻眼里的坚决，只得点头，“那我等会儿给你打电话，如果结束得早，我们就回家，不在这儿过夜了。”

　　朴智旻点头说“好”。

　　他目送金泰亨进了电梯，从模模糊糊的视线里看见金泰亨用他们来之前的那个微笑和他说“待会儿见”，朴智旻回了金泰亨一个笑，可看不见自己的脸，他不知道够不够自然。

　　

　　

　　等金泰亨上楼了，朴智旻才换了一个方向，离开望过去漆黑一片的安全通道，走进灯光明亮的电梯。按下楼层“1”的时候朴智旻还在想接下来该去哪里，从电梯里出来，发现晚上起风了，他就更加犹豫。犹豫到最后，看电梯门一开一合都要看烦了，他才把手机音量重新打开，出了小区拦了辆车回家去。

　　坐在副驾昏昏欲睡时，他才想起来刚才忘记回闵玧其的短信，于是又把手机拿出来，给闵玧其打了个电话。

　　

　　闵玧其很快就接了，问他：“怎么回事？”

　　朴智旻被他问得有点儿懵，反问了一句：“什么？”

　　闵玧其说：“金泰亨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如果我晚上休息得早，就麻烦我送你上楼去他家。”

　　朴智旻一颗心沉了下来，“你告诉他……你不在家了？”

　　闵玧其说：“那不然呢，所以我问你怎么回事啊，没看见我刚才的短信？”

　　“看见了。”朴智旻说：“你忙吧，我先挂了，再联系。”

　　闵玧其应该在处理什么事情，也或许是和田柾国闹矛盾了，语气都是急躁的。于是朴智旻听见他挂断前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怎么他妈的谈个恋爱这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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