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8

　　这句“我会等你”可以说是一下子把金泰亨整颗心都点燃了，先前的难过和失落瞬间忘了个干净。朴智旻挂断后，他立即毫不犹豫地打电话给经纪人金硕珍，想向他咨询一下艺人的感情为何不能公开这个问题。

　　谁知道竟然是金南俊接的电话，语气慵懒，还带了点不耐烦，“硕珍在睡觉，你大清早有时间不躺着，找他干什么？”
　　金泰亨心情好，忍不住跟他开了句玩笑，“哈！被我发现了吧！他在你身边你都不叫哥！”
　　金南俊打了个哈欠，“有事说事。”
　　金泰亨张口就道：“老大，我能谈恋爱吗？男的，姓朴，勉强算是我哥。”
　　“……”
　　金南俊冷冷道：“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金泰亨回答得肯定：“我认真的！”
　　“哦，能啊。”金南俊说：“先开个新闻发布会，说你要退出娱乐圈，违约金一分不少地赔给我，否则免谈。”
　　“……”
　　金泰亨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可能要负担的违约金，被那个算都算不准确的天文数字惊到了，只好讪讪地干笑两声：“早上好，您接着睡，我去给您卖命赚钱了。”

＿＿

　　金泰亨今天要去录音棚录歌。从助理过来接他开始，一路上就中了头彩似的喜笑颜开，这种状态除了刚出道的前三天有过，后来几乎是没人见过。助理不禁八卦了一句“哥您今天好开心啊”，被金泰亨笑得更灿烂又不说理由的样子给好奇得头疼。
　　更过分的是，开始工作之后金泰亨的状态也没调整过来，一整天下来，愣是把一首悲情歌唱出了喜悦的味道。好听是好听，但感觉不对，闵玧其要求高，怎么都不可能凑合，干脆把人放走，说改天难过了再录。

　　从录音棚出来的第一秒，金泰亨就捧着手机满脸雀跃，步伐都跟着轻快了，拉着助理和闵玧其就走，强行要请他们喝一杯，还不忘把郑号锡也带上。
　　但其实实际原因是，现在还不到晚上九点，金泰亨怕朴智旻在忙，不敢再打电话过去。
　　尽管如此，还是开心。

＿＿

　　而朴智旻这时正坐在餐厅里捧着手机发呆。要换做平时，他肯定在四处找能做的事情，哪怕把干净的杯子擦上个几十遍，也比闲下来强。

　　田柾国都忍不住好奇了，把手里的活忙完，端了两杯热牛奶坐去朴智旻面前，笑道：“小店长，今天有心事啊？”
　　朴智旻仍然低着头看手机屏幕，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你上次说的事怎么样了，顺利吗？”
　　“哦，那个啊……说是让我先做练习生。”田柾国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听一些前辈说，公司里练习生那么多，有的人练习了十年都没出道，我都十八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机会。”
　　朴智旻笑了笑，“十八，还小。”
　　田柾国托着下巴摇头，“不小了，你看你喜欢的那个金泰亨，他十七岁就出道了，十八岁都出名了，代言接到手软。大概是天生就命好吧，我没那个运气。”

　　朴智旻抬起头来，眼神错综复杂。可沉默了良久，他却结束了刚才的话题，转而问：“柾国啊，你知道……半途而废，是什么感觉吗？”
　　田柾国愣了一下，慢慢把手放下来，“看哥的表情，应该不是想劝我不要半途而废的意思吧。”他摸着牛奶杯，皱着眉认真道：“哥是想问哪种意义上的半途而废？关于梦想，还是关于感情？我没喜欢过人，要是感情方面的，我就不能帮你了。”
　　朴智旻脑海中倏然浮现金泰亨上个月演唱会时站在舞台上浑身洒满光亮的瞬间，于是他浅浅地笑了，说：“不是感情，就是梦想而已。”

　　“梦想啊。”田柾国又摇了摇头，“坚持很累，中途还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阻碍，会绝望，会想放弃，半夜三更睡不着的时候，会想大哭一场，难过到…会自暴自弃地想，啊，我的人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说着田柾国又笑起来，“可是啊，如果真的就这么半途而废的话，曾经做过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吗？小店长，我们还没到要被迫放弃梦想的年纪，趁现在，想做什么就赶紧去做啊。”
　　朴智旻深吸口气，望着玻璃橱窗上结起的一层薄霜，道：“是，你说得对。”

＿＿

　　－坚持很累。
　　坚持不主动去找金泰亨、坚持刻意不喜欢他，真的很累。

　　－中途还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阻碍。
　　比如金泰亨的妈妈、比如自己的爸爸、比如欠下的巨额债务、比如金泰亨如今的身份，以及自己不光彩的过去。

　　－会绝望，会想放弃。
　　绝望到坚持不下去，想和金泰亨坦白所有，求金泰亨来救救他。

　　－半夜三更睡不着的时候，会想大哭一场，会想，我的人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
　　朴智旻已经算不清他有多少个彻夜难眠的晚上，抱着膝盖一个人缩在沙发角落里酩酊大醉了。
　　不知道哭过多少次，哭完也没有减轻任何痛苦，因为太清楚这样的人生会跟着他一辈子，死都爬不出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垂死挣扎，可他一边挣扎，一边看着眼前的救命稻草，死都不去抓。

　　－但如果真的就这么半途而废的话，曾经做过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吗。
　　是啊，那通电话，差点就让朴智旻半途而废了。还好这么些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有时候理智得像个冷血动物。理智到，金泰亨的出现早有预兆，朴智旻也没想过逃。

　　他朴智旻能有什么梦想呢，从小到大也就那么一个。
　　就是希望金泰亨能实现他的梦想，未来发光发亮。

　　所以，金泰亨路上的阻碍，那些丑陋憎恶的“亲人”，连同不堪回首的过去，就都交给他。金泰亨不能有任何污点，不能被任何镜头抓到把柄，所以，全都交给他。
　　该忘的爱都忘掉，该做的事都去做，只要金泰亨一帆风顺就好。
　　所以。

　　所以啊，金泰亨不过是给他打了通电话而已，那顶多算是在他实现梦想的途中增添了一点阻碍。
　　越过就好，不会半途而废的。

　　“小店长？”田柾国伸手在朴智旻面前挥了挥。
　　“嗯？”朴智旻刚回过神来，就发现桌边站着个人，抱着双臂，半眯着眼睛，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梨涡，眼角微微下垂，身上……穿着套深色的家居服，显然是刚从家里跑出来的。

　　朴智旻连忙往里面坐了一点，给郑号锡腾出个位置，田柾国适时地对郑号锡笑了笑，起身走远了。

　　9

　　“号锡哥怎么这个时候来？”朴智旻问：“还穿着家里的衣服，不冷吗？”而且附近竟然没有闵玧其的踪影，太难得了。
　　“作为音乐总监的助理，来给上司找点音乐灵感。”郑号锡在朴智旻身边坐下，捧起朴智旻的牛奶杯暖手，“睡衣可比羽绒服暖和多了，毛茸茸的，我恨不得每天穿出门。”
　　朴智旻没懂，“啊？”

　　郑号锡摇头，轻轻勾了勾唇角，低声问：“智旻啊，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朴智旻被问得一头雾水，“你怎么回事？”

　　“我哥说，他觉得你跟金泰亨之间这样的才是爱，我跟他，不算。”郑号锡转过头来看朴智旻，脸上堆着笑，眼里一片沉静，“那么我就想来找你打听打听，爱是什么呢，我很好奇。”
　　朴智旻明白过来，“你们又吵架了？”
　　“算不上。”郑号锡顿了顿，随即嗤笑道：“我哪儿敢跟他吵架啊，那我不是找死吗。”

　　朴智旻没有理会后半句气话，开始琢磨起郑号锡的问题来。可思来想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于是道：“你觉得我对泰亨是爱吗？我觉得不是啊。”
　　郑号锡一愣，“你在开玩笑？”

　　“没有。”朴智旻说着还真的笑了笑，道：“你想想看啊，如果我爱他，五年前我就应该不顾一切跟他走。说什么三千多不够两个人用，那都是借口。我们两个一起走的话，有什么事不能一起面对，大不了最后空手回来，后果也可以一起承担。”
　　“那……”
　　“如果我爱他，那我三年前来首尔做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毫不犹豫地去找他。”朴智旻似乎没有要听郑号锡说话的意思，自顾自继续道：“哥，我有自信的，真让他在我和出道之间二选一，他一定选我。”
　　“嗯。”郑号锡并不否认。
　　“如果我爱他，就算我不让他做抉择，我也可以想办法去到他身边，我可以做他的助理，每天都守在他身边。或者如你所说，以找你或者玧其哥的名义常去公司，常去见他，反正休息室的门窗关严实，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在里面说什么做什么，你说呢。”

　　郑号锡怔怔地看着朴智旻，好像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有点陌生。
　　而且，好像快要哭了。

　　“所以啊，号锡哥，我们之间怎么会有爱呢，我对他的感情，怎么就成了爱呢。”朴智旻用力扯出一个笑来，说：“我不过是自私，想让他成为我梦想中的样子，为了达到目的，把一切可以去爱的机会都踩碎了。”话音落下，见郑号锡皱着眉看他，又连忙添上两句：“就是这样而已，不会再有别的了。”
　　郑号锡却道：“你不用刻意强调，好虚伪。”
　　朴智旻怔住。

　　郑号锡拍了拍朴智旻的肩，淡淡道：“我哥说，泰亨今天心情很好，录歌的时候一直在笑，好几次都唱错词。他出道三年，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他只回答了我四个字，你知道是什么吗？”
　　朴智旻低着头不敢说话。

　　郑号锡道：“他说，我会等你。我猜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朴智旻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猛地收紧。

　　“这还不算，他把这句话在我们面前重复了有几十次，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只用这四个字来回答，接着他就喝醉了，一直迷迷糊糊喊你的名字。”郑号锡说：“你要是看见他当时笑得有多开心，一定会把刚才的话都收回去，拼了命跟他在一起。”
　　“不可能的。”朴智旻却摇摇头，眼里没有兴奋，没有感动，甚至风平浪静。

　　他说：“哥，我这个人你了解，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就不要。藏着掖着的事情我做不来，要在一起就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走在路上可以牵手，在家接吻不用拉窗帘，不用防贼。
　　既然在一起这辈子是不可能了，那我只能让他好好的，这一点我做得到，谁都别想拦着我。”

　　郑号锡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确实如此，从小就是这样。

　　金泰亨看似脾气暴躁不好说话，但其实吃软不吃硬，刀子嘴豆腐心。而朴智旻正好相反，看起来好欺负，其实谁都没他固执，一旦决定了的事，无论如何都劝不动，要是碰巧走到死胡同，就算一头撞死，也绝不转身选择别的路。

　　郑号锡只好又摇了摇头，说：“你们之间的感情我确实看不懂了，还以为在你这里可以学一点爱人的技巧，现在看来，你也不会。”

　　朴智旻沉默了许久，等九点钟过了，店里只剩他和郑号锡两个人，他才轻声说：“你可以给玧其哥写一首情诗，内容是你想给他的未来，藏在日记本里，或者读给他听。”
　　郑号锡哭笑不得，“你从哪儿学的招数？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谁还稀罕这种东西。”
　　“我。”朴智旻说：“我啊……我想要啊，可是没有了，弄丢了，不在了。”

　　郑号锡彻底怔住，他慌忙侧过身，想把朴智旻抱进怀里，可朴智旻看起来像浑身都带着刺，郑号锡手足无措，半晌，只能轻轻搂着他的肩，把声音放到最低，“智旻啊，别哭，没关系，都会好的。”

　　可是什么都会好呢。
　　他什么也不知道。

　　“号锡哥，我好累啊。”

　　朴智旻忍住哽咽，轻声说：“你说得对，如果我当年跟他一块儿走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只落到我一个人头上，撑死了一起面对。但是哥，你知道面对起来多痛苦吗。所以，算了吧。
　　算了啊…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郑号锡说：“一个人很累的，你不怕撑不下去吗。”

　　朴智旻道：“哥，你以为我是从二十岁才开始经历痛苦的吗，不是啊，我一出生就在经历了。你明白的，你不是和我一样吗……只是你后来，有家了。”

　　郑号锡说不出话来。
　　想告诉朴智旻他也有家，但自欺欺人这种事，做多了，总归没意思。

　　“可他经历过什么痛苦呢…从小就那么多人爱他…”朴智旻说：“偏偏…他要爱我……”
　　郑号锡只能一句又一句地重复：“不要哭，会好的。”

　　可朴智旻知道不会好了。

　　他推开郑号锡，把眼泪都擦干净，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微微颤抖着，把金泰亨的号码移进了黑名单。

　　郑号锡错愕，“为什么？”
　　朴智旻把情绪都收拾好，冷静下来后才说：“你以为那句我会等他是真心的吗，我骗他的。安抚好了他的情绪，他才不会总来烦我。”
　　郑号锡说：“我不信。”

　　朴智旻也没有坚持，只是道：“哥，我想好好生活。

　　我们在井底活了那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托着他爬出去了，为的就是他能好好过。我用不着他回头找根绳子来拉我，一堆人在底下扯着我呢，他也才二十岁出头，手上没多大劲儿，拉不动的。
　　算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