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10
　　郑号锡看样子是铁了心不想回去，就那样穿着身咖啡色的毛绒睡衣跟着朴智旻去了巷口的清吧，连杯喝的也不点，孤零零地缩在角落里听朴智旻唱歌。
　　室内门窗紧闭暖气充足，朴智旻倒不担心郑号锡会冷，他是怕闵玧其这次真的生气。

　　闵玧其当年走得太早，跟着父亲离开筒子楼去到另一个城市的时候，朴智旻年纪还太小。别说是朴智旻，就连郑号锡也是三年前才与他久别重逢，彼此之间经历过什么，谁都不能感同身受。朴智旻不敢轻易判断闵玧其的性格，只能断定郑号锡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他。

　　这三年来，郑号锡跟闵玧其闹过无数次矛盾，每一次闹完了，都要怒气冲冲地来找朴智旻诉苦，可每一次，都是郑号锡跟闵玧其一起来的。
　　郑号锡气愤地拉着朴智旻说，闵玧其就安静地看着郑号锡听，总是如此。他们几乎没有形单影只的时候，若非前段时间的那场婚礼闵玧其作为伴郎以及公司主要人物，实在走不开，不然，说不定到这种程度都不会放郑号锡一个人出来接朴智旻。

　　想到这些，朴智旻这几首歌唱得更是心不在焉，他一直望着玻璃橱窗，迟迟没有见到车灯，更没有见到闵玧其的人影。再回过头看看郑号锡，刚才进门前这个人还在嘴硬说“去他妈的爱情去他妈的哥哥吧”，现在正趴在桌上侧着头看朴智旻，表情委屈得就差号啕大哭了。
　　虽然以郑号锡的性格，绝对不可能会哭就是了。

　　朴智旻根本不会安慰人，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唱完这一首，他连忙跑下台，又是给郑号锡点热饮，又是摸郑号锡的头发，可憋了半天，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好跟着郑号锡一块儿苦恼。

　　他很在意郑号锡跟闵玧其之间的感情。每次听说他们有过争吵，都会下意识拧起眉、咬住下唇、神情紧张。郑号锡轻描淡写地说，他心惊胆战地听，就怕郑号锡跟闵玧其之间会出问题。
　　至于理由。
　　他一直觉得他们四个曾经是一个世界的人。有过相似的经历、有过令人厌恶的家庭、对孤独有共鸣。
　　如今他自己的爱注定要被埋葬了，他就希望郑号锡和闵玧其可以越来越幸福。他想，既然有人能跨越一切困难在一起，总比四个人最后都落得一个悲伤的结局强。

　　“他没来。”郑号锡用指腹撑着太阳穴揉了揉，出门前喝了点酒，路上被风吹得头有点疼。他把这一切都怪到闵玧其头上，说：“他还说我不会爱人，我现在这样还不算爱吗，要求真他妈高，再这样下去我都快玩不起了。”
　　朴智旻接过服务生端来的热饮，推到郑号锡面前，叹了口气，说：“他没来找你，你主动去找他不行吗？”
　　谁料郑号锡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坐直了身子压着嗓子低吼：“我靠凭什么啊，每次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去道歉，是我的错我也就忍了，凭什么他做错了也得我死皮赖脸低声下气去求啊？就吃定了我离不开他是吗！”

　　朴智旻没说话，他看着巷口有灯亮起，想等一等，看那是不是闵玧其的车灯。
　　郑号锡见朴智旻不理人，一口气上不来，又更憋屈了。他把手放下，也不管凉不凉，侧着脸直接贴在玻璃桌面上，“操，也不考虑一下我每次说爱他都得不到回应还要接着说的时候心里有多没底，妈的，老子跟他计较过？这点破事都要跟我生气，真不会做人。”

　　朴智旻苦笑了一声，“号锡哥，你还是很幸福的，玧其哥不是来接你了吗？”
　　郑号锡一怔，神色立刻就轻松下来，嘴上却故意道：“啊？”
　　朴智旻指了指玻璃橱窗，示意郑号锡自己看。
　　这时门外车灯已经灭了，闵玧其正大步上前来，手里拿着一件羽绒服。
　　郑号锡连忙捂着脸，“啧，他表情严肃。”说着还腾出一只手来把朴智旻拖到身前，叮嘱道：“他可能要打我，你稍微拦一下。”

　　然而闵玧其推门进来后只是走过去把羽绒服外套强行披在了郑号锡肩上，所谓“表情严肃”地警告他：“下次再敢跑出去，你知道后果。”
　　郑号锡不吭声，看表情，应该是还有下次。

　　朴智旻以为闵玧其到时候拉着郑号锡走了，可没想到闵玧其紧接着把目光停在了朴智旻身上，问：“你是不是把他号码拉黑了？”
　　想也知道，这个“他”是指金泰亨。
　　朴智旻愣了一下才回答：“哥怎么会知道？”
　　闵玧其说：“他喝多了，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开着免提，我本来打算送他回家，想想也不急，还是先来你这里。”
　　朴智旻也不吭声了，似乎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就在车上。”闵玧其看了看身后，“你可以去跟他说说话，反正等他酒醒了，会以为是在做梦。”
　　朴智旻站着不动。
　　闵玧其也不着急，从容落下一声：“就这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
　　朴智旻认真地想了，然后说：“哥你酒驾啊，很危险的。”
　　闵玧其点头：“是，所以你的决定呢。”
　　朴智旻只能莞尔：“这样好吗，我送你们回家，下次他在的话，就不要来找我了。还有，下次不要让号锡哥一个人过来了，你们一起吧。”
　　闵玧其沉默了一会儿，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了朴智旻。

＿＿

　　朴智旻有车，但基本不开，毕竟一个月里难得出一趟远门。平时工作的餐厅和清吧一个巷头一个巷尾，舞蹈室也过不了几条马路，只有景区那边稍微远了一点儿，朴智旻偶尔才去一次。

　　他坐在驾驶座上，专心致志地跟着导航走，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没有一秒钟把目光靠近金泰亨。副驾驶上的郑号锡好几次想跟朴智旻聊聊天，可未说出口的话都被他毫无情绪的脸给打住了。

　　金泰亨住的地方很偏，在城郊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只是普通的双层公寓，豪华算不上，最多是宽敞。朴智旻到的时候还有些讶异，他觉得金泰亨应该住更好的地方才对。

　　“智旻，别发呆，过来搭把手。”郑号锡拍了拍朴智旻的肩膀，“喝醉的人感觉重量都添了几斤，鬼知道是为什么。”
　　朴智旻“嗯”了一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他几乎每天都在室内，很少四处走动，来来去去也就是一条巷子的距离，就算大冬天也不会穿得太保暖，反正店里都有暖气。今天事发突然，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夏天的T恤，外面套着半薄不厚的棉服，下车后风猛地一下吹过来，四肢关节都跟着疼。再回头看看金泰亨，裹得是严严实实，但神志不清，被闵玧其和郑号锡一左一右地搀着，双眸紧闭，嘴角却上扬。
　　朴智旻只能在心里长长地叹口气。

　　每次好不容易离金泰亨远了一点，金泰亨就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出现在他面前，偏偏他还舍不得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
　　不然都说是放手难呢，放手真的太难了。

　　11

　　最后还是闵玧其和朴智旻一起半拖半抱把金泰亨扶进电梯里的，郑号锡走在前面，拿着从金泰亨身上找出来的门禁卡和钥匙，负责开门。

　　金泰亨家里的装潢虽然是极简风，偏冷色调，但灯光很暖。朴智旻进屋后，一时间有点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先和闵玧其一起把金泰亨扶去了房间的床上。

＿＿

　　说起来也慢慢经过了五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忘记很多事情，朴智旻没想到金泰亨会选择记住。

　　他们十五岁的时候，金泰亨就说过想要一间这样的公寓。
　　他说，装修不用太繁杂，越简单越好。家具也是，必要的几件准备齐全就够，其余装饰品一律用不着，空出来的地方要多，这样显得空间大。他还说，到时候可以在客厅铺一张很大的地摊，要灰色的，毛很厚，沙发也要是灰色的。一定不贴墙纸，就留着它最白的样子。天花板上装一盏暖黄色的灯，不用奢侈，但要明亮，这样，忙碌一天回来，会觉得更有家的味道。
　　这些事情别人自然不清楚，但朴智旻记忆犹新。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金泰亨当时说的话是认真的，而且，还兑现了。

　　“那就这样。”闵玧其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对朴智旻伸出手，“钥匙给我，我们先回去。”
　　朴智旻迟疑地把钥匙放在闵玧其掌心。
　　郑号锡以为朴智旻是担心酒驾的问题，连忙把钥匙抢走，道：“放心，我没喝，我开车。”
　　朴智旻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没打算揭穿郑号锡身上有酒味这个事实，沉默着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
　　他并不是在担心什么酒驾的问题，他是在想，闵玧其根本就没有带他走的意思。
　　说什么只需要送他们回家，闵玧其和郑号锡根本没想让他送。

　　也对。
　　朴智旻想，刚才在清吧，闵玧其本身就没说答应。

＿＿

　　朴智旻愣了一会儿，转身回到金泰亨房间里，坐在床边摸了摸金泰亨的脸，手心一片滚烫。他在犹豫是应该现在打车回去，还是先帮金泰亨换身衣服擦擦脸。
　　谁知道金泰亨并没有睡沉，下意识抓紧了朴智旻的手，而后侧了侧身，紧紧攥着，一动不动。

　　“你根本就不会喝酒，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朴智旻也没有把手抽出来，他回握住金泰亨，大胆地躺下来，目光有些贪婪地盯着金泰亨看。

　　“平时都是你任性，这次换我，你别介意。”

　　朴智旻低着头往前凑近了些，整个人几乎都贴在金泰亨怀里，炽热的温度夹着淡淡的酒精味道，顿时包裹全身。

　　朴智旻从前就认为，情侣之间最美好的姿势应该是拥抱。
　　金泰亨总是喜欢抱他，所以他自认为从小就拥有过幸福。
　　只是后来没了。

　　他闭着眼睛，侧过脸，贴上金泰亨的胸膛。
　　金泰亨的心跳很快，睫毛微微颤了颤，差一点就忍不住想睁开眼。

　　他其实根本就没喝什么酒，意识完全处于清醒状态。不过是之前郑号锡不小心把酒洒了他满身，他身上才有股浓烈的味道。

　　从录音棚出来那会儿，金泰亨心情大好，拉上闵玧其和郑号锡，说要今晚给自己放个假，不醉不归。闵玧其怕金泰亨的身份会有不方便，干脆提议去他家里喝，反正藏酒多房间多，醉了也能直接睡。金泰亨一听觉得主意不错，就让助理先回去，自己跟着闵玧其走。
　　结果到了闵玧其家里，话没说上几句，酒也才喝两杯，郑号锡和闵玧其就吵了起来，金泰亨看得莫名其妙。
　　确切地说，是郑号锡单方面在吵，闵玧其连一句反驳或训斥的话都没说。
　　最后的结局是郑号锡把杯子砸了，掉头就走。
　　不过杯子没碎，碰巧扔在了金泰亨身上。
　　闵玧其的藏酒到底是珍品，酒香浓郁，金泰亨差点张口骂人，碍着闵玧其脸色阴沉，没敢开口。

　　后来闵玧其上楼换了身衣服，还多拿了件羽绒服下来，说要去接郑号锡。
　　金泰亨一脸惊奇，问：你怎么知道他跑去哪儿了？
　　闵玧其说：找朴智旻。
　　金泰亨沉默良久，想着不然给朴智旻打个电话，意料之外的是，没打通。他反复打了好几个，都是一样的忙音，他一时心急，就有了刚才的一出戏，具体细节连郑号锡都不清楚，郑号锡看他一直念朴智旻的名字，还以为他是真的喝醉了，朴智旻更是对此浑然未觉。

＿＿

　　金泰亨一向酒量差，朴智旻丝毫不怀疑他是真的喝醉，于是肆无忌惮地挤进金泰亨的拥抱里，攥着金泰亨背后一截皱起的衣角，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号锡哥曾经问我，有没有羡慕过你、嫉妒过你、想要胜过你，我说没有，他不相信，可是我真的没有。”
　　他一直都认可，像所有人说的那样，金泰亨很好，完美、幸运，虽然不快乐，但时常被眷顾。他想也是，虽然辛苦过，但途中总有强大的人能拉他一把。
　　他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可尽管如此，朴智旻还是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全部都给他。

　　朴智旻抬起头，视线停留在金泰亨紧闭的双眸上。
　　有很多话，金泰亨清醒的时候他不敢说，现在又不知道说了有什么意义。

　　“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好好过，但我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我，我从生下来就不幸运，不像你。”
　　“不过，我也不是那么不幸。你看，我后来遇见你了。”

　　金泰亨紧紧搂着朴智旻，他身上很烫，朴智旻身上很凉，两人的温度正好相合。

　　金泰亨知道朴智旻又想哭了。但是不知道现在该不该睁开眼睛，不知道这个看似无意识的拥抱有没有用。

　　朴智旻完全没有察觉到金泰亨在想什么，见金泰亨还抓着他的手不放，不禁轻声笑了笑，说：“你以前就喜欢牵着我，说我的手很软，捏起来很舒服。别人也说过，这样是有福气的意思。”
　　“你觉得我有福气吗。”朴智旻话里并没有疑问的语气，自顾自轻声道：“我有的，要是没有福气，怎么能那么刚好，被你喜欢。”

　　“可是金泰亨，你离我好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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