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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过雨的山路并不好走，朴智旻怕金泰亨走不习惯会容易滑倒，于是把步子放得很慢。
　　
　　温度渐渐转凉，金泰亨掌心的血已经凝固住，和朴智旻也沾满鲜血的手握在一起，却没有起到彼此温暖的作用。
　　一样的红色。
　　一样的冰冷。
　　
　　朴智旻并不喜欢秋天。
　　这里的秋天冷得很快，阳光充沛的天气不多，单薄的衣服根本阻挡不了刺骨的寒意。
　　可朴智旻没有更暖和的衣服了。
　　再更冷一点，他就连出门走动都不想，太冷了，冷到嘴唇泛白，指尖僵硬，失去知觉。
　　可是不出门，不提前起床很久，不从山的这一头，翻到那一头，他就没办法上学。不上学，他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就没有办法离开这里，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美好的向往，他一直都有，只是无处可说。
　　所以，要更努力，不能停下。
　　永远都不能停下。
　　
　　
　　“呜哇！”金泰亨突然用另一只手扯了扯自己不整齐的衣领，撇着嘴嘟囔了一句，“我又把衣服弄脏了，我哥哥看见要生气的…”
　　“你可以先穿我的。”朴智旻说：“但是我的衣服不好看。”
　　四周连空气都是安静的，二人的声音不大，但仍然可以听到微弱的回声。
　　金泰亨觉得新奇，笑着张开双臂就大喊起朴智旻的名字来。
　　朴智旻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那“被迫”举起来的胳膊，淡淡道：“你别喊我名字了，我家快到了，如果他们在家的话，听见了会觉得很奇怪。”
　　“被叫名字很奇怪吗？”金泰亨把两个人的手摇晃得很高，脸上还都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兴奋，“那难怪我哥哥不让我叫他名字了，我要是金南俊金南俊金南俊地叫他，他就打我。”
　　“那是你哥你当然不能叫他名字了…”朴智旻有点头疼，“我弟弟要是直接叫我名字，那我也要说他的。”
　　金泰亨沉默了很久，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思考朴智旻话里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用自己的胳膊肘碰了碰朴智旻的胳膊肘，眨着一双大眼睛问：“那我要叫你哥哥吗？智旻哥哥啊？”
　　“哥哥可不是乱叫的…”朴智旻看了一眼金泰亨那比他多出来一截的身高，很是怀疑地摇摇头：“你…生日什么时候？”
　　金泰亨抬起另一只手在朴智旻眼前晃了晃，笑着说：“九五！我是九五年生！”
　　朴智旻挑了挑眉，“几月几日呢？”
　　于是金泰亨就把笑容收敛起来了，垂头丧气道：“再晚两天就是九六年生啦！”
　　朴智旻这才露出点笑容来，“那很好啊，我也是九五年生，不用叫我哥哥，名字就好。”
　　“智旻啊，智旻啊，智旻智旻智旻啊！”金泰亨笑起来，长睫毛微微颤动，满身的少年气。
　　他又转头问：“那智旻的生日呢？”
　　朴智旻顿了顿，小声回答说：“明天。”
　　“你喜欢草莓吗？”金泰亨紧接着又问。
　　朴智旻没太明白。
　　金泰亨似乎也没打算让朴智旻明白什么，问完又低着头自言自语道：“草莓蛋糕好吃的呀…”
　　
　　朴智旻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草莓。
　　过去的那些年里，生日对他来说只是个普通的日子，和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样，重复着在做同样的事情，没有被任何人特殊对待过。
　　时间长了，他都快忘了这个日子。
　　记得的时候，他会去跟弟弟要一句生日快乐。不记得…那就这么过去了，等第二天再想起来，一切就又失了意义。
　　生日？
　　不用这样的日子。
　　不用提醒他，他的出生不够幸运，后来的生活不够幸福。
　　拼了命去改变也无济于事。
　　不安于现状，却无能为力。
　　不要在值得庆祝的日子里，这样提醒他。
　　
　　
　　
　　朴智旻住的地方不大，尤其对金泰亨来说，真的可以用拥挤来形容。
　　但金泰亨并没有这个概念，他对没去过的地方都感到新奇，他享受这种新奇。
　　所以在朴智旻打开门说了一句“我家很小的希望你不要介意”之后，他会摇着头说：“我喜欢智旻的家呀，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好看的大眼睛里全都是认真。
　　朴智旻一时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回应他。
　　你想住在这里吗？
　　可我想离开这里想到快要疯了。

　　
　　朴智旻不知道金泰亨为什么可以没有缘由地笑得那么开心，这世上有什么是值得高兴的？
　　破旧的房子，破旧的衣服，空无一人的石板路，把天空切碎的交错枯枝，冰冷的手指。
　　迷茫，不安，惶恐，时常的情绪失控。
　　无法实现的梦想，不敢说出口的愿望。
　　这一切有什么是值得高兴的？
　　他只记得有一天晚上，他梦见自己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唱歌，醒来之后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一个梦而已，却是他迄今为止最开心的事情了。
　　
　　
　　“给你。”金泰亨正在冲澡，朴智旻努力从衣柜里找出一件不那么旧的衣服出来，从房间门口伸进去一只手递给金泰亨，“这个我穿有点大了，你穿应该刚刚好。”
　　金泰亨拿朴智旻给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就把衣服套上了，从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连着长睫毛都是湿漉漉的，鞋子也不穿，光脚踩在地面上，落了一圈水渍。
　　朴智旻连忙把毛巾裹在金泰亨脑袋上，踮着脚给他揉了揉。
　　金泰亨看朴智旻踮着脚的模样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仰着头笑了两声，也不说话。
　　朴智旻叹口气，一边扯着金泰亨的袖子让他坐下来，一边细心地给他擦头发，“身上有哪里受伤了吗？我忘了告诉你洗澡的时候注意不要让它碰水了…你自己有没有注意？伤口碰到水很容易发炎的。”
　　金泰亨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掌心，说：“我没有受伤呀，我骗你的，哈哈！”
　　朴智旻动作一顿，然后继续给金泰亨擦头发。
　　金泰亨没有留意朴智旻的动作，仔细盯着自己的掌心，好像多看几眼就会不一样似的，“我不会受伤的呀，很小的时候有过，小时候总是受伤。”
　　“为什么？”朴智旻问。
　　金泰亨偏着头想了想，又弯着唇角笑了起来，他说：“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喜欢我，都希望我不存在就好了，后来我哥哥告诉他们不可以那样，所以就……嗯，现在好像…没有受过伤了，是因为大家都变得喜欢我了吗？”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金泰亨抬头望向朴智旻，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有期待，又似乎只是常态。
　　朴智旻耸耸肩，“说不定呢？”
　　会笑的人，没有谁会不喜欢吧。

　　“怎么不进去？”去过朴智旻家一次正好认识路的郑号锡在闵玧其耳边轻声问。
　　闵玧其把食指放在唇间，对郑号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郑号锡立刻就点头不说话了。
　　两人一起退了一步，沉默着站在金南俊身后。
　　
　　闵玧其很少直接给金南俊打电话，金南俊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就能猜到，大概是泰亨那边出状况了。
　　金泰亨被他锁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过门，这次让他一起出去了，想来肯定行动不受控制。
　　金南俊可以想象金泰亨大笑着杀人的画面，可以想象他满身都是别人的鲜血，可以想象他发疯一样地摧毁，破坏，杀害。但从来没有想过，金泰亨可以坐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安静地微笑着和他说话。
　　那是金南俊自己都经历不多的事情。
　　他想让时间再慢一点，他可以在这里一直站下去，只希望他的泰亨温柔的一面可以维持得久一点，久一点，更久一点，永远温柔下去就好了。
　　
　　只是啊，他没有办法去告诉金泰亨，现在不会受伤，是因为没有人敢伤害他，曾经伤害过他的人，金南俊都已经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是因为大家都变得喜欢我了吗？
　　不是啊……
　　泰亨啊…
　　不是的。

　　“你们认识这个孩子？”金南俊轻声问，但目光仍然注视着未关紧的房门，没有挪动分毫。
　　闵玧其把郑号锡的手牵起来放进自己上衣口袋里，像是在安慰他不要害怕，“说你知道的就好了。”
　　郑号锡握紧了闵玧其的手，点点头，轻声回答说：“他叫朴智旻，九五年生，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他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嗯……他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孩子。”
　　“好。”金南俊应了一声，然后上前去，伸手敲了敲门。

　　“哪位？”屋里传来朴智旻的声音。
　　话音落下，金泰亨也学着朴智旻喊了一声：“哪位？”
　　金南俊深吸口气，说：“泰亨啊，回家了。”
　　之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朴智旻见金泰亨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半晌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忍不住问：“是你哥哥来接你吗？”
　　金泰亨耷拉着脑袋，“不想回家，回家就不能出来了。”
　　原来你也被迫“困”在家里，没有自由吗？
　　朴智旻想，但我们的被迫，好像是相近的，又好像天差地别。

　　“智旻啊，我们方便进来吗？”郑号锡在门口问。
　　朴智旻一听是郑号锡的声音，连忙过去给郑号锡开门。
　　“号锡哥没事吧？”他问，才刚问完，就看见闵玧其紧紧牵着他。
　　是了，郑号锡被另一个人保护得很好啊，可以不需要其他的关心了。
　　害怕，无助，孤独的时候，闵玧其都在，任何郑号锡需要的时候，闵玧其都会在。
　　“没事就好。”朴智旻这么说着，尽管郑号锡还未来得及回答。

　　“你叫智旻是吗？”金南俊抬手摸了摸朴智旻的头顶，“谢谢你照顾泰亨，我是他哥哥，来带他回家。”
　　金泰亨在屋子里听见金南俊的声音，立即大喊起来：“我！不！回！”
　　“泰亨啊，出来。”金南俊仍然站在门外，没有多挪动一步。
　　朴智旻转过身看金泰亨，金泰亨已经起身后退了好几步。
　　家里没有开灯，金泰亨几乎要融进黑暗里，那双明亮的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被黑暗吞噬殆尽。
　　
　　“金泰亨，出来。”金南俊沉声重复。
　　“不！”金泰亨也不知拿起了什么东西，猛地朝门外扔过来。
　　那东西狠狠落在金南俊脚边。
　　是一把生锈的剪刀。
　　
　　郑号锡担心这样下去朴智旻会受伤，连忙走过去，想把朴智旻拉到自己身后。
　　朴智旻只是对着郑号锡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回了屋里。
　　他的脚步很慢，慢到每停一步，就能将金泰亨的呼吸声听得很清楚。
　　“泰亨。”朴智旻在黑暗中对金泰亨伸手，“回家好吗？”他说。
　　金泰亨却抓紧了朴智旻的手，紧紧抓住，用力到骨骼生疼。
　　“哥哥在担心你，明白吗？”朴智旻疼得皱眉，但还是语气温和，“有空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啊，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但是不管怎样，一天结束了，还是要回家。”
　　金泰亨渐渐收住了力气，却不说话。
　　金南俊总算走了进来，他站在朴智旻身后，轻轻拍了拍朴智旻的肩，然后对金泰亨柔声说：“走吧，泰亨，跟智旻说明天见。”
　　“明天见？”金泰亨一愣。
　　朴智旻笑了笑：“明天见啊，我等你来。”
　　于是金泰亨也笑了，仍然单纯，仍然天真，“明天见！约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