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郑号锡把电话挂断，用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从医院后门的台阶上站起来，速度极快地往外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恨不得下一秒就离这个地方万丈之遥。
　　
　　
　　外衣上都是血迹，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不停地擦眼泪，擦了满脸红色也浑然未觉。
　　可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痛哭，眼泪与鲜血混杂，仍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哥…”
　　
　　“哥…”
　　
　　郑号锡真的快要崩溃了。
　　他飞快地走着，紧紧抓着头发，抽泣声变成放声大哭，喃喃自语变成声嘶力竭。
　　像个疯子。
　　
　　
　　身边来往的都是行人，见郑号锡这般模样纷纷投过来疑问的目光。
　　疑问归疑问，谁都没有上前问一句为什么。
　　陌生人的悲喜，说到底还是无关痛痒。
　　也不奇怪，世界那么大，日升月落，悲伤的事每天都在重复上演，不幸的人终究逃不过命运。路人是关切也好，是嘲弄也罢，一个眼神而已，对现状不会有任何改变。
　　
　　平凡的人能有什么故事。
　　再撕心裂肺也惊不起轩然大波。
　　谁知道。
　　谁会知道。
　　
　　
　　
　　你站在悬崖边，没有人会愿意拉一把。
　　除非他在深渊里。
　　
　　

＿＿＿
　　
　　
　　
　　
　　闵玧其提着东西回来，手冻得有点疼。
　　他想，冬天快要过去，不知道在这之前，能不能搬到暖一点的地方，以及…该去找个工作了。
　　
　　
　　闵玧其走进楼道，发现二楼的楼梯间站着一个人。
　　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胸前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包。
　　见到闵玧其，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对着满是小广告的墙吹了两声口哨。
　　闵玧其没太在意，抬起步子继续往楼上走。
　　这栋楼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没什么好稀奇的。
　　他心说：那个包里的东西…或许是跟某一层的瘾君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吧，大概。
　　
　　谁知道刚走出去两步，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了快门声。很轻，很快，可闵玧其还是听见了，他对快门声很敏感。
　　
　　
　　原来猜错了。
　　这是个记者。
　　什么时候盯上他的？
　　
　　
　　
　　“你干什么？”闵玧其扔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跨下楼梯。
　　那记者还没来得及把相机收起来，连连往后退，慌道：“我又没拍你！你激动什么？！”
　　闵玧其伸手：“那你给我看看。”
　　“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看？！”
　　“不给是吗？”闵玧其冷笑一声，抬腿踹在那记者肚子上，动作干净利落。
　　
　　“哪家公司的？”闵玧其俯视他问。
　　记者咬紧牙关不说话，也不肯松手，把相机紧紧搂在怀里。
　　
　　闵玧其不禁皱眉，隐约有些担心。
　　
　　虽说金南俊和田柾国如今已经是金硕珍公司旗下的艺人，有大公司保护，公关做得好，不容易有负面消息。
　　但…大公司又不是只有一家，金硕珍能拿到的消息，其他公司未必不行。
　　何况，金南俊田柾国早就不是当年默默无闻的两个少年了。他们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热度持续上涨，难免有人会眼红。
　　金硕珍因为知道闵玧其代写，会欣赏他的才华，想和他签约。别人却只想借聚光灯外的闵玧其，毁了灯下夺目的金南俊和田柾国。
　　闵玧其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成为子弹，去向他熟悉的两个人开枪。
　　
　　
　　“不说？”闵玧其又一脚狠狠踩在那记者胸口，“嘴硬对你没什么好处。”
　　那记者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猛地推开闵玧其，站起来抱着相机飞快往外跑。
　　闵玧其立刻追上去，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拉回来。
　　猝不及防，手里的相机直直从楼梯上摔下去。
　　记者大骂了一声：“我操！”
　　
　　
　　相机摔在了一楼住户的门前，而这时门正好打开，走出来一个人，金发，消瘦，耳后夹着根烟，满身的戾气。
　　那人捡起相机左右看了看，似乎很感兴趣。
　　
　　“我操！”那记者挣扎着喊：“你别动！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的东西？”那人讽刺地挑眉笑了笑，“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说着低头摆弄起手上的相机来，“还挺沉，能卖几个钱？”
　　闵玧其心里一沉。
　　他把记者推开，上前一步，说：“是能卖钱，你方便的话先让我删个东西，删完你拿走。”
　　记者大惊，瞪着眼睛就要去抢，可走到楼下，不小心瞥见那人身后的屋子里满地针头，瞬间满头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楼里不隔音，郑号锡被喧哗声吵醒，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想着闵玧其差不多该回来了，于是穿好衣服去洗漱。
　　水流声很大，楼道里的声音又听不太清了。
　　
　　
　　“删什么，这里面的东西很值钱？”那人的眉挑得更高了。
　　记者目光一转，突然指着闵玧其喊：“对！值钱！你拍他！拍到了我告诉你拿去哪里卖！绝对是个好价钱！”
　　那人眼前一亮，显然很心动，“这玩意儿怎么使啊？”
　　闵玧其气极，走到那人面前，一手握住机身，说：“我说了，删掉照片，东西给你。”
　　“哟，看来你是挺值钱的。”那人却拿着相机甩开闵玧其的手，“一张能卖多少？够我活几天？”
　　“活不过今天。”
　　话音落下，闵玧其上前扭过那人的胳膊，抬起膝盖狠狠撞在那人侧腰，反手夺过相机。
　　那记者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闵玧其把内存卡拿出来攥在手心，相机直接扔在地上，“得罪了，我说过的，我只需要你删照片，你不愿意，那不怪我。”
　　“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死？！！”
　　
　　
　　水流声停下，郑号锡听见楼道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可闵玧其不让他单独出门，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去看看。
　　正犹豫着，却听见一句满含怒意的：“放开！”
　　那声音来自闵玧其。
　　
　　
　　郑号锡想也不想就冲出门。
　　
　　
　　
　　楼道里，那个记者从闵玧其身后紧紧禁锢住他，对那金发的男人喊道：“拍啊！拍他啊！用手机拍也行啊！把这四周的房子也拍下来！全都拍下来！我不骗你！一定能卖到钱！”
　　金发男人大骂了一句脏话，根本不理会那记者，从口袋里拿出个什么东西，叫嚣着朝闵玧其冲过去。
　　楼道里已经不止郑号锡从屋里出来了。
　　在看清那人手里拿的东西之后，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是一把银色的蝴蝶刀。
　　
　
　　“哥－－！！”
　　郑号锡的喊声几乎划破耳膜。
　　
　　
　　那人把刀拔出来，伤口血流如注。
　　
　　记者吓了一跳，大叫了几声：“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干的！！跟我没关系！！”
　　连相机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闵玧其整个人摔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腹部，痛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视线都是朦胧的，耳边好像有无数的人在说话，嗡嗡作响，听不清楚。
　　
　　
　　“啊啊啊啊有没有人报警啊！出人命啦！”楼道里有人喊。
　　金发男人抬头扫过来，“谁他娘的敢报警！？”
　　
　　郑号锡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了。
　　
　　他沉默着，缓缓上前，每一步都踏得沉稳，目光咄咄逼人。
　　直到站在金发男人面前，他才停下来，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金发男人不屑地瞥了郑号锡一眼，笑着说：“一伙的？来给你哥哥收尸啊？”
　　
　　郑号锡没有回答，伸手掐住男人的脖子，速度快到让人难以反应。
　　他越来越用力，把那人推到墙边。
　　力气大一分，笑意就深一层。
　　
　　“你去死吧。”郑号锡笑着说。
　　
　　“快死吧。”
　　“去死啊。”
　　
　　“去死！”
　　
　　那人的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太阳穴青筋暴起。
　　他挣扎着，用尽全力把手里的蝴蝶刀挥起来，刺向郑号锡。
　　
　　郑号锡完全没有要躲开的意思，仍紧紧掐着他的咽喉。
　　而另一只手握住了刀刃。
　　
　　
　　“怎么还不死啊！！”郑号锡突然收敛了笑意，眼里尽是怒火。
　　那人几乎快要窒息，顺着墙跌坐在地，紧接着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郑号锡这才松开掐住那人脖子的手，可他又重新笑了出来。
　　因为他发现，手边有一台相机。
　　
　　
　　那人终于得以呼吸，如获新生，正要把郑号锡推开，眼前却突然一黑，头部传来一阵剧痛。
　　
　　
　　“怎么还不死！？”郑号锡举起相机，猛地往那人头上砸，“去死啊！！去死啊！！”
　　
　　一下，又一下。
　　
　　
　　
　　“号…锡啊…”
　　闵玧其终于动了动。
　　掌心撑着水泥地，可都是徒劳，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可他的声音一响，郑号锡的动作倏地停住了。
　　手还是扬起的姿势，却愣愣地松开手。
　　相机砸在地上，人和相机都已面目全非。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闵玧其身边，想把闵玧其抱起来，可伸出去才发现自己满手鲜血。
　　他不敢这样去碰闵玧其。
　　
　　
　　“救命啊…”
　　郑号锡跪在地上，看着闵玧其，连怎么掉眼泪都忘了，只知道不停地说：“救命啊…”
　　“救救我们吧…”
　　“救救他…”
　　
　　可楼道里的人们却飞快地回了屋里。
　　
　　
　　“救…”郑号锡呢喃着，突然顿住。
　　他瞪大了眼睛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一个电话。
　　
　　
　　“你好。”对方的语气一如既往。
　　“硕珍哥。”郑号锡的声音也止不住跟着颤抖，“哥我求求你救救我们吧，要我怎么报答都可以，哥我求求你，我签约，我签，我会好好工作好好听话，求求你救救我们吧，硕珍哥…硕珍哥…”
　　“号锡怎么了？”金硕珍在电话那头错愕道：“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郑号锡艰难地平稳呼吸，着说了一遍地址。
　　金硕珍完全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但还是说：“你别怕，我马上来。”
　　
　　
　　
　　好在这间屋子就在市里，说起来离金硕珍的公司还很近，步行需要一点时间，开车的话很快就能到，至少比120的急救车快得多。
　　郑号锡全部的希望都在这里了。
　　
　　
　　“你别…这样。”闵玧其闭着眼睛，说话很费力气，“说好了…会改的…”
　　“对不起，哥对不起…”郑号锡拼命摇头。
　　
　　
　　
　　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幸福，怎么突然又消失了。
　　他放弃的那么多，唯一想要的只有一个闵玧其。
　　
　　是不是太残忍了。
　　
　　
　　
　　
　　
　　郑号锡的手机没过多久就响了，他连忙按下接听键。
　　“硕珍哥…”
　
　　“号锡你在…”
　　
　　金硕珍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了。
　　
　　看见了郑号锡的背影，躺在地上的闵玧其，和一个陌生男人。
　　满地猩红。
　　
　　
　　金硕珍有一点晕血，虽然不会真的晕过去，但会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而郑号锡和闵玧其的样子，仿佛和他多年前看到的一幕重叠。
　　一个跪着，一个蜷缩着。
　　黑暗里尽是红色。
　　
　　
　　不可以。
　　这是金硕珍脑海中唯一的一个念头。
　　不可以再有那样的事发生了。
　　
　　
　　“号锡站得起来吗？”金硕珍跑进来，忍住剧烈的想吐的欲望，把闵玧其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郑号锡双腿发软，但还是连连点头。
　　金硕珍连忙往外走。
　　
　　
　　司机被吓了一跳，愣在驾驶座上。
　　金硕珍把闵玧其放在后座，对司机道：“你下去，叫人过来，把里面那个拖走。”
　　司机惊愕：“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金硕珍勾了勾唇角：“做了几年正经事就觉得手上干净了？人命可是洗不清的，再多一条，无所谓。”
　　
　　
　　郑号锡没有看见金硕珍的样子，对其他声音也都充耳不闻，只知道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紧闵玧其的手。
　　
　　
　　
　　第三次了。
　　闵玧其在他面前受伤，是第三次了。
　　一次比一次严重，一次比一次让他惶恐。
　　
　　未来还可能会发生什么，郑号锡不敢往下想。
　　
　　
　　
＿＿＿
　　
　　
　　
　　
　　闵玧其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郑号锡不在，被金硕珍带去急诊处理伤口，手掌缝了好几针，丑陋且狰狞。
　　最怕痛的人，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等郑号锡的伤确定没问题了，金硕珍才松口气。
　　“医院这边我让人处理好了，不会有人报警，尽管放心。”金硕珍说：“但是号锡，你电话里说的，我暂时当你是一时冲动。”
　　郑号锡微微一怔，“什么？”
　　“谁都看得出来他对你很重要。”金硕珍安慰性地拍拍郑号锡的肩，“你要出道，就表示，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了，至少最开始不行。这件事是没有余地的，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我知道。”
　　金硕珍抬手看了看腕表，说：“我还有事要回公司，你想好了随时联系我。”
　　“硕珍哥…”郑号锡苦笑了一声：“我是不是总给你添麻烦，对不起。”
　　金硕珍揉了揉郑号锡的头发，莞尔道：“没关系。”
　　
　　
　　
　　
　　金硕珍走了之后，郑号锡一路问护士，找到手术室。
　　闵玧其还没有出来。
　　

　　郑号锡坐在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仰头靠着墙，浑身的力气仿佛都用光了。
　　但精神还是紧绷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问：“家属在哪儿。”
　　郑号锡立即睁眼起身。
　　
　　医生道：“病人脱离生命危险了。”
　　
　　
　　后面的话，郑号锡没有听进去。
　　一颗心终于从海底浮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重新跳动起来。
　　
　　
　　分明该庆幸，但他却想哭。
　　
　　一时间连感谢的话也忘了说，郑号锡转身就走。
　　走到医院后门才总算清净了些，也闻不到那么浓烈的药水味。他在台阶上坐下，给金泰亨打了个电话，说：“泰亨啊，你明天不要过来了。”
　　声音抖得不像话，他连忙把电话挂断。
　　
　　
　　强装的坚强好像在一瞬间全部坍塌。
　　眼泪顿时落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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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那个人…他是不是…”
　　“走那么快是要去哪里啊…”
　　“他在说什么？”
　　
　　
　　
　　路人纷纷议论着。
　　
　　郑号锡无暇顾及，他又一次拿出手机，这次拨的是金硕珍的号码。
　　电话很快有人接听。
　　郑号锡在金硕珍开口前说道：“硕珍哥，我考虑清楚了，让我签约吧，让我出道吧，我不和他在一起了，我不要了。”
　　
　　
　　
　　电话挂断。
　　泣不成声。
　　
　　
　　
　　郑号锡想，从他认识闵玧其之后，闵玧其就没有一天是幸运的。
　　是不是他夺走了闵玧其的幸运？
　　 所以他那么那么努力，到头来受到伤害的还是闵玧其。
　　
　　
　　
　　“是个疯子吧？”
　　“肯定不正常。”
　　“我刚看他从医院后门出来的，该不会是精神有问题…？”
　　“身上那么多血…不会…不会杀人了吧…”
　　
　　
　　
　　郑号锡想捂住眼睛，想止住眼泪，想停下脚步，可身体怎么都不听使唤。
　　发泄似的，越走越快。
　　
　　“哥…哥我喜欢你…”
　　他自言自语道。
　　
　　“很喜欢你…”
　　
　　
　　“对不起…”

　　
　　
　　三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那天晚上，闵玧其和郑号锡出去吃饭。那天闵玧其有点儿喝多了，郑号锡扶着他回去的时候，闵玧其一直在红着脸含糊不清地说话。
　　
　　他说：号锡，你相信命运吗？
　　我很相信。
　　有些东西是注定了的，摸爬滚打多久都没有用。
　　平凡的人永远没有机会改变命运。
　　
　　他说：生而在世，应当认命。
　　可是，遇见你之后，我觉得不一样了。
　　我在深渊里活了很多年，以为这辈子都要不见天日的时候，你出现了。
　　世界变得很亮。
　　
　　他说：号锡啊，你是光吗？
　　是我的光吗。
　　
　　
　　
　　　
　　郑号锡几乎喘不过气。
　　光吗？
　　不是啊。
　　
　　
　　他想，或许站在深渊里的那个人是他，站在悬崖边的才是闵玧其。
　　他不是光，身上也没有光。
　　闵玧其看错了，还觉得活着有了希望。
　　
　　
　　
　

　　“上帝啊，听得见的话，你看看他吧，把我的幸运全部都给他，别再让他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