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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亨捧着相框坐在副驾驶上，车里开着暖气，他冰冷到有些僵硬的手指总算慢慢回温，而相框仍然冰冷，冒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朦胧了旧照片上十指紧扣的画面。
　　夜里就算望着窗外也看不到风景，金泰亨的目光里有迷茫和慌乱一闪而过，他又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搜索朴智旻。
　　
　　
　　金泰亨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寻常人不太一样，他的一些想法和举动常常被人觉得奇怪，时间久了，金泰亨也觉得自己奇怪。他开始变得不会表达，不会倾诉，所有的真心都藏在最阴暗的角落里，被封锁，被囚禁，找不到出口，几乎要消失掉。
　　只有朴智旻，懂他的一切。
　　这是金泰亨唯一的执着了。
　　所以智旻啊，金泰亨把头靠在窗户上，你天生就应该和我在一起的，怎么就选择那么决绝的方式逃离呢？
　　
　　“在想什么？”金南俊用食指的关节轻轻敲了敲金泰亨的额头，“下车吧，到家了。”
　　金泰亨睁开眼，四周已经不是被车灯笼罩的黑暗了。
　　他回家了。
　　家里很大，很亮，不像他和朴智旻一起长大的地方。
　　
　　“嗯。”金泰亨对金南俊笑，看起来真的很开心了，眼里却是一片沉寂。
　　
　　金南俊打开门时，金硕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靠着垫子，腿上放着电脑，看不到屏幕上是什么，但能看出来金硕珍的心情很糟糕。
　　金南俊拍拍金泰亨的后脑勺，说：“叫哥。”
　　金泰亨听话地喊：“硕珍哥！”
　　金硕珍没有转头看金泰亨，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听见了。
　　金南俊把外套挂好，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对金泰亨道：“站着干什么？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快十点了。”
　　金泰亨偏着头，唇边一丝笑意也无，“智旻呢？号锡哥说他在家等我，为什么没有出来？”
　　金南俊的背影微微一怔。
　　倒是金硕珍站了起来，面无表情道：“你房间里。”
　　金硕珍从来没有不喜欢金泰亨，只是金硕珍也很喜欢朴智旻，所以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对金泰亨温柔。
　　
　　金南俊看着金泰亨快步走向房间，路过自己身边时，两人的胳膊不小心撞了一下，力道很大，连疼痛都是闷着的。
　　
　　“你以为你给泰亨找到了一剂良药，但其实你只是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然后推向了另外的悬崖。他戒了杀人的瘾，但这辈子都戒不掉朴智旻的瘾了。”金硕珍望着金泰亨打开又关紧的房门，对金南俊沉声道：“你以为你在拯救他？不是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好起来了。”
　　“哥，你…”
　　“我？我不能理解，”金硕珍打断金南俊道：“如果哪天我也不正常了，我相信我大哥宁愿把我锁在他自己身边，也不会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金南俊却笑了，“我身边的位置给你了，哥，所以泰亨才需要智旻。”
　　金硕珍又重新坐下来，他抬头看金南俊，问：“你知道三天前，我生日的时候许了什么愿吗？”
　　金南俊凝神认真听。
　　金硕珍说：“第一个愿望，我希望金南俊放过我，让我有自己的生活。第二个愿望，希望智旻早点醒过来，在金泰亨知道他还活着之前远离这个城市，两个人再也不要见面了。”说到这里，就没了后话。
　　金南俊紧皱着眉，耐心地问：“那最后一个呢？”
　　金硕珍说：“等你哪天放我自由，我就告诉你。”
　　“那我这辈子都不想知道了。”
　　
　　其实金南俊的手段不多。
　　他活到现在，最不缺的东西，是金钱和权利。
　　可那是人人都想要的东西，尤其，是年少时朴智旻的家人。
　　他让朴智旻留在金泰亨身边是个交易，没有强迫，没有威胁，金南俊才刚用假设的方法问出口，朴智旻就点头了。
　　他当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让你的父母和弟弟衣食无忧，你能不能替我永远守着泰亨？
　　朴智旻说：可以。
　　他说可以，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因为太需要了。
　　
　　很多年后，金南俊告诉朴智旻，他的父母在大城市里生活得很好，有稳定的工作，收入可观，居住的房子明亮又宽敞，身体一直很健康，弟弟田柾国如愿去学了艺术，在学校里很受欢迎。
　　他们不难过，很快乐。
　　朴智旻听后竟也不难过，他说，那好，我到死都会守着泰亨的，这是约定。
　　所以，他在知道自己无法遵守约定的时候，真的选择了去死。
　　
　　他的父母因为他的付出有了最好的生活，可他只有金泰亨。
　　他的愿望还未达成，他还没有见过大城市的蓝天和云朵，还没有像弟弟那样学习唱歌跳舞，还没有交到很多朋友…
　　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金泰亨。
　　一个他憎恨，厌恶，却与他彼此陪伴的金泰亨。
　　
　　
　　“你怎么能丢下我。”金泰亨把相框放在床头，他手上的血迹还没完全清理干净，所以他拼命忍耐着，没有伸手去碰朴智旻，只是望着朴智旻，不停地擦拭照片上的水汽，露出他们曾经彼此依偎时十指紧扣的手。
　　那时朴智旻对金泰亨说：我只有你了呀。
　　明明这么说过了…为什么又先走了…
　　“智旻啊…”金泰亨垂着头，低声道：“你以为山下面是海，跳下去就一定不会死了吗…”
　　朴智旻安静地躺着，皮肤在灯光下显得越发苍白。
　　“你要是想逃，应该把我推下去才对。”金泰亨像是担心会把朴智旻吵醒似的，小声呢喃着：“你知道吗？那样跳下去，其实…不一定能活下来的，活下来是很幸运的事情…还好你活着…”
　　“智旻啊，你跳下去不是在逃…是在自杀。”金泰亨又突然抬起头来，目光锐利，“难道你真的想死吗？宁愿死也要离开我？！”
　　他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很大了，可朴智旻仍然沉睡着，没有半点儿反应。
　　金泰亨总算意识到不对了，他顾不得手上干不干净，有没有朴智旻讨厌的血迹，双手扣住朴智旻的肩，疯了似的大喊朴智旻的名字。
　　可用力到指尖泛白，他也什么都等不到。
　　金泰亨红着眼跑出房间，停在金硕珍面前，语气竟然是哽咽的，他说：“哥，硕珍哥，你是医生，你去看看智旻，智旻他醒不过来了…你救救他。”
　　金硕珍无力点头，“我知道，我无能为力。”
　　“不可以！”金泰亨喊道，甚至在金南俊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抓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
　　“金泰亨！放下！”金南俊不敢跟金泰亨硬抢，金泰亨失去理智时能有多疯狂他比谁都清楚。
　　刀刃划破了金泰亨的掌心，鲜血渗出来，滴落在地上，红得骇人。
　　金硕珍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状态的金泰亨，他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对金泰亨伸出手，平静地说：“给我。”
　　金南俊立即抓住金硕珍的胳膊，“别靠近他，你先回房间，我来处理。”
　　金硕珍没有理会金南俊，继续平静对金泰亨道：“泰亨，给我。”
　　金泰亨摇头。
　　他不能给，他想，要是给了，他的智旻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金硕珍甩开金南俊的手，从容上前，轻轻握住了金泰亨满是鲜血的那只手，“听话，给我。”
　　金泰亨只说了两个字：“智旻。”
　　金硕珍答：“好。”
　　金泰亨就松手了，刀直直落下，发出很大的声响，刀身把地面上的血滴划破，形成一道狰狞的刻痕。
　　金南俊立即去拿了医药箱过来，然后把金泰亨按在了沙发上。
　　金硕珍在金泰亨身边坐下，一边给金泰亨处理伤口，一边说：“首先我还是要再告诉你一次，我无能为力。”
　　果然，金泰亨又红了眼，挣扎着妄图破坏。
　　破坏眼前的一切。
　　人，或物，都可以是他发泄情绪的对象。
　　“别动！”金南俊道。
　　金泰亨力气不如金南俊大，一时挣扎不开。
　　“我不如你了解智旻，所以我不知道智旻究竟在想什么。”金硕珍从容道：“他听得见。也许暂时醒不过来，但是听得见，你可以把你想说的话都告诉他，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金泰亨喘着气，渐渐平息下来。
　　“明白我就不多说了。”金硕珍合上医药箱，对金南俊道：“行了，你放开他吧。”
　　金南俊先是狠狠揉了揉金泰亨的头发，然后才放开禁锢他的手。
　　金硕珍望着金泰亨又一次往房间跑的背影，对金南俊叹道：“你这么对他，他永远都不知道对错。”
　　“做他喜欢的事就好了，没有对错，他喜欢就好。”金南俊说：“我也希望哥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知道你喜欢唱歌，喜欢演戏，所以我才把你从医院带出来，希望你不要因为父母想让你做医生，你就假笑着穿一辈子白大褂。”
　　金硕珍沉默着不回答。
　　金南俊只好过去将他拥进怀里，“哥，我不是要让你丢了工作，是想让你做自己，我不说的话，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