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闵玧其是被一阵接一阵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凌晨回寝室之后辗转反侧彻夜未眠，脑子里一团乱麻，到早上上课铃响了之后困意才渐渐袭来。
　　他闭着眼睛从枕头边拿起手机，下意识挂断。
　　大脑一片混沌，头疼欲裂。
　　
　　可铃声竟然接连不断地响起。
　　闵玧其坐起来，拿起手机正要摔，就看见屏幕上闪烁着“南俊”两个字。
　　他一愣，连忙按下接听键。
　　
　　“玧其哥！”电话那边传来田柾国的声音，“下午啦，太阳晒屁股啦，你不会睡到现在才起吧？”
　　闵玧其抓了抓后脑勺乱糟糟的头发，“不是，我现在也还没起。”
　　“今天是周五啊，你们不放假吧？”田柾国问：“有好好上课吗？”
　　闵玧其说：“我为什么要好好上课？”
　　电话那头的田柾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响起的就是金南俊的声音了，“玧其哥？”
　　“嗯。”闵玧其应了一声。
　　金南俊顿了顿，说：“哥，对不起。”
　　闵玧其一头雾水，“什么？”
　　金南俊又顿了顿，好像十分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被发现了。”
　　
　　闵玧其脑子里“轰”的一声。
　　思绪原本是混乱，现在是狼藉。
　　
　　
　　被发现了。
　　而他们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经纪人怎么说？”闵玧其沉声问：“公司打算怎么处理？”
　　金南俊说：“经纪人还不知道，是我和柾国在外面说话的时候，被…被录音了…现在他人也找不到，我们根本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娱记。”
　　“还没公开是吗？”
　　“嗯。”
　　“已经出道的人了，不该说的就全都吞进肚子里消化掉！你们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闵玧其怒道：“是觉得名气还不够高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金南俊无言以对。
　　“哥。”说话的人又换成了田柾国，“不然你就回来吧…明明歌都是你写的，却连个知道你名字的人都没有，这样太不公平了。”
　　“哥，你回来吧，我们没你不行的。”
　　
　　闵玧其的眼神动了动，然后不声不响地挂了电话。
　　手指在被子上跳动，好像都不像往年那么灵活了，太久没弹钢琴，那种闭上眼睛信手拈来的旋律，似乎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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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果然是阴天，从清晨起天空就是灰色，到下午，仍是灰色。
　　同学都陆陆续续从教室里出去，只有金泰亨因为睡着了趴在课桌上，还有朴智旻，低着头目光无神地翻着书，若有所思。
　　从后门出去的学生好几次“不小心”把朴智旻的书撞到地上，眼里难以言喻的反面情绪毫不遮掩，朴智旻权当看不见，安安静静地把书一次次捡起来，用纸巾擦掉上面的灰，然后继续一下一下地翻。
　　他其实并没有在看书，只是手边不做点儿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就会无助，会仓皇失措。
　　
　　
　　
　　
　　下课前，老师说这一届高三学生快要毕业了，毕业典礼上，希望朴智旻可以表演一个节目，为他们庆祝。
　　毕业典礼每年都有，除高三外其他每个班都会自行组织表演节目，老师投票决定最后上台的一个。而今年却把那些步骤全都省略了，就因为他身上挂着一个所谓“首席”的名号。
　　表演对朴智旻来说不陌生，他没有多紧张，也不觉得会搞砸，只是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和闲言碎语，他有时会很在意。
　　“凭什么是他？”
　　“凭他是首席呗？”
　　“滚回他的釜山艺高行不行？”
　　“……”
　　
　　朴智旻叹了口气，侧着头枕着手臂往课桌上趴。
　　转学是为了想要平静的生活，没想到，来这里是另一种吵闹。
　　
　　
　　
　　“首席。”金泰亨突然抬起头来，伸出食指勾了勾朴智旻的帽子。
　　朴智旻背对着金泰亨皱了皱眉。他还是很讨厌这两个字，会让他想到在釜山的日子。
　　“什么？”朴智旻问。不止一次告诉过金泰亨不要这么叫他，金泰亨却越叫越顺口，完全没有要改的意思。
　　金泰亨说：“饿了。”
　　朴智旻：“饿了吃饭。”
　　金泰亨伸了个懒腰：“还有点困。”
　　朴智旻：“困了睡觉。”
　　金泰亨起身，弹了弹朴智旻的后脑勺，“帮我打包带回寝室吧，我懒得去了。”
　　朴智旻：“……行。”
　　
　　
　　朴智旻又忘了问金泰亨要联系方式，到了食堂不知道该给他点什么好，想了想，干脆拿了一份和自己一样的。
　　准备走的时候，他无意间向角落里望了一眼。
　　没有郑号锡，也没有闵玧其。
　
　　
　　
　　
　　
　　
　　“你喜欢看烟花吗？”寝室里，金泰亨一边吃饭一边问，腮帮子鼓鼓的，声音模模糊糊。
　　朴智旻愣了一下，“你跟我说话？”
　　金泰亨：“寝室里有第三个人？”
　　朴智旻想了想，说：“挺喜欢的…”
　　金泰亨笑了笑：“跨年晚上学校会放烟花的，虽然只放一小会儿，你要不要去看？”
　　朴智旻连连点头。
　　
　　
　　
　　
　　
　　吃过饭之后金泰亨坐在床上玩手机，朴智旻去收拾东西，把垃圾都扔到楼下去，等他再回寝室，就发现金泰亨坐在了他的床上，背靠着白墙，还是在玩手机。
　　朴智旻莫名地有点紧张。
　　“现在还早，”金泰亨看着手机屏幕说：“等快十二点的时候出去就差不多了。”
　　朴智旻小声应了句：“嗯。”
　　“过来坐啊。”金泰亨拍了拍朴智旻的床，动作十分自然。
　　于是朴智旻就过去坐了，和金泰亨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他也开始玩手机，玩到没电了也没再抬头跟金泰亨多说一句话。
　　
　　
　　结果，他就不小心睡着了。
　　
　　
　　金泰亨叫醒朴智旻的时候，朴智旻正侧着头枕着金泰亨的腿，身上盖着被子，显然刚才睡得正沉。
　　朴智旻连忙掀开被子坐起来，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靠”。
　　金泰亨没什么反应，见朴智旻坐起来，他就把手机扔在床上，起身对朴智旻道：“走吧。”
　　朴智旻跟着起来，支支吾吾地应道：“…啊，嗯，好。”
　　
　
　　
　　楼道里的灯很亮，金泰亨下楼的时候甚至悠闲地吹了会儿口哨，可下到最后一层，从拐角处可见外面漆黑一片，他就停住了。
　　看见能够把人影吞没的“黑色”还是忍不住紧张，掌心渗出冷汗，脚步越来越慢。
　　不过，好歹是室外，好过密闭不透光的房间，身边还有个大活人，这么想一想，又好像可以接受。
　　
　　朴智旻跟在金泰亨身后，见金泰亨的背影停顿，想起了什么似的，上前一步说：“不会很黑的，你看，月光很亮，照不到这里是因为被挡住了，等走到空旷的地方就会很亮的。”
　　金泰亨背对着朴智旻轻轻笑了笑，“我知道。”
　　然后，他向后伸出一只手。
　　朴智旻看着金泰亨伸过来的手，一时恍惚，愣愣地看了很久也没做出反应，反倒是金泰亨直接转过身来大大方方牵起朴智旻，朴智旻才开始感到错愕。
　　
　　金泰亨的手很大，可以把朴智旻的手整个包裹起来。他牵得很紧，可朴智旻已经惊愕到完全忘了回握住。
　　
　　
　　有不少从寝室里出来准备去看烟花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发现他们牵着手之后反应各异。
　　有后退好几步生怕靠近了会传染什么似的满脸嫌弃。
　　有大笑着拉其他人过来看然后一起议论的闲言碎语。
　　有走近了仔细看个清楚之后再嘲讽讥笑的指指点点。
　　……
　　总之，他们满怀恶意。
　　
　　
　　
　
　　朴智旻害怕了，脑海里全都是曾经在釜山艺高被“区别对待”的场景，他想挣开金泰亨，但金泰亨牵得太紧，他挣脱不开，只好道：“泰亨，你放开我吧。”
　　“为什么？”金泰亨牵着朴智旻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可没想到竟然有三三两两的人跟过来。
　　或许是觉得惊奇，或许是想看好戏。
　　金泰亨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人多一点，他还更有安全感，无所谓。
　　
　　朴智旻回头看了一眼，重复道：“泰亨啊，你快放开我吧…”
　　金泰亨笑了笑，“你讨厌我啊？”
　　朴智旻连连摇头，“没有，不会。”
　　金泰亨又问：“那是喜欢我？”
　　朴智旻用沉默来回答。
　　
　　
　　
　　看烟花的地方，其实是在后山的山脚下，现在那里肯定很热闹。但金泰亨牵着朴智旻，带他去了荷花池，他逃课时总是去的地方。
　　烟花已经开始放了，声音很大，可竟然没想象中那么吸引朴智旻了，他的目光都在金泰亨牵着他的手上，震惊到目光怎么都挪不开。
　　
　　
　　
　　“行了，就是这儿了。”金泰亨在荷花池边停步，抬头望着半边天问朴智旻，“看得见吗？”
　　朴智旻点头，“嗯。”
　　金泰亨说：“就是稍微有点儿远。”
　　朴智旻道：“没关系。”
　　
　　金泰亨一直都没有放开朴智旻的手，反而越牵越紧，用力到朴智旻的骨节都隐隐作痛。
　　
　　
　　“给你把上次的故事讲完吧。”金泰亨说。
　　朴智旻愣了愣，“什么？”
　　金泰亨：“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我们学校的寝室号全部都是以九来结尾。”
　　朴智旻点头，“嗯。”
　　金泰亨就继续道：“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朴智旻：“为什么？”
　　金泰亨用另一只手指了指眼前的荷花池，说：“听说，这底下埋了九具女尸。”
　　朴智旻立即往后退。
　　金泰亨把他拉了回来，“听说她们怨气很重，男生寝室楼离荷花池最近了，寝室号上的九就是为了镇压她们的，不过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老有人说碰见什么挺邪门儿的事。”
　　朴智旻闭着眼睛默念了几句安慰自己的话，然后晃了晃金泰亨的手，说：“看烟花吧，别说这些了。”
　　“你来学校那天是不是拍了荷花池？”金泰亨问。
　　朴智旻想了想说：“好像是。”
　　金泰亨凑近了一点，贴着朴智旻的脸，低声问：“后来在照片里，有没有看到什么…别的东西？”
　　朴智旻吓得说不出话来。
　　
　　“哈。”金泰亨转过头去，“看烟花吧。”
　　朴智旻已经没有心情了。
　　
　　
　　
　　“对了，首席，我还听说…你喜欢男的啊。”金泰亨突然笑起来，他没有回头看朴智旻，也没有松开朴智旻的手，“还喜欢你们舞蹈老师？啊…你舞蹈老师长什么样子，几岁了？你真是眼光独特。”
　　朴智旻大脑一片空白。
　　窒息感暴风雨一般侵袭而来。
　　他怔怔道：“你在…说…什么？”
　　
　　烟花恰好在这时放完，吵闹声渐渐微弱。
　　四周安静下来，唯有金泰亨和朴智旻身后为数不多的人，又重新把焦点集中在他们紧紧相牵的手上。
　　
　　金泰亨小声道：“我说，祝你新年快乐。”
　　朴智旻还是迷茫：“你刚才说的都……”
　　金泰亨没让朴智旻把话说完，他猛地甩开朴智旻的手，后退好几步，神情嫌恶。
　　朴智旻诧异。
　　金泰亨却突然大声说：“我可不喜欢男的，满足一下你的新年愿望跟你牵牵手而已，你不要得寸进尺。”
　　
　　议论声渐起。
　　四周又开始变得嘈杂。
　　
　　朴智旻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金泰亨和其他人越走越远。
　　
　　朴智旻缓缓蹲下身来。
　　
　　他其实很害怕，不敢回寝室，不想看到金泰亨。也不敢回头，池子里稍微有风吹枯枝的响动，他都会有千万思绪涌入脑海。
　　全都是恐怖的。
　　思绪无止境。
　　
　　
　　新年快乐？
　　原来如此。
　　
　
　　他想，他刚才说错了。
　　他说月光很亮，其实一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