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相遇,后会无期。

《失乐园》酒舞糖锡「17」


  
  市里的夜景很繁华。即使在病房里,拉开窗帘隔着玻璃向下望,依然可以看见车水马龙的街道,路灯闪着明黄色的光,和高楼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相映。
  
  已经是夜里,外面似乎还很热闹。
  
  金泰亨拉上窗帘,回头看了看病房里。
  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单。
  视线中全无色彩,空气里是消毒水的味道。
  
  
  医院这个地方很不好,藏着太多人的喜怒哀乐。
  金泰亨抬手,低头看手背上泛着淡青色的针眼。
  他不过风寒感冒而已,身处苍白的地方,还是隐隐约约觉得浑身无力,精神疲惫,好像能听到生命倒数的声音。
  或许每一秒都有人即将面临死亡。
  
  装满药物和医疗用具的推车在长廊上发出车轮滚动的声音,病房里高高挂着的电视机在播系统乏味的晚间新闻,同病房的病人用挂着点滴的手拿着手机哭着给家人打电话。
  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匆忙的。
  尽管金泰亨无事可做,也匆忙地,匆忙地在感受活着,呼吸着,确认生存,无暇懈怠。
  
  
  金泰亨闭上眼睛,偏着头听各处的声音。
  有人突然在走廊里放声大哭,病房里打电话的姑娘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接着也号啕大哭起来,和走廊里的人声音重叠,一样的撕心裂肺。
  
  金泰亨深吸口气。
  这个冬天很冷。
  
  
  
  他轻轻哼起歌来,仍是那首不知名的曲子,旋律像是童谣。
  声音是沙哑的,细细听,像在呜咽着,痛苦深入骨髓,孤独如影随形。
  
  
  “泰亨啊…”
  身后响起朴智旻的声音,他问:“泰亨,你在哭吗?”
  
  
  金泰亨只是轻轻唱着,唱着。
  唱:“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的我啊,等着未归家的人。”
  
  
___
  
  
  
  
  
  金泰亨的感冒并不算特别严重,挂几天点滴,按时吃药,用不了多久就会好。倒是朴智旻打了退烧针也一直没退下来,整个人昏昏沉沉,说话都有点含糊不清。
  金硕珍让司机回学校拿了两个人的衣服过来,看来是想让他们住几天院。
  
  司机进来的时候一声不吭,把东西放下就走。
  金硕珍却站着不动,脸色阴沉,似乎在隐忍。
  金泰亨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扭头走回病床边翻了翻司机拿来的衣服。
  金硕珍跟着走过来,停步在金泰亨面前,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别看了,有事你说。”最终还是金泰亨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稍稍向后倾,掌心向下撑着床,微微仰头望着金硕珍问。
  金硕珍的眉心皱得更紧了,“我让司机去你学校拿衣服,郑校长让他转告我,你把同学从楼上…推下去了,是真的吗?”
  金泰亨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淡淡道:“是真的啊。”
  一边的朴智旻挣扎着想坐起来。
  “你…你为什么?”金硕珍不解,“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金泰亨弯起唇角,“没做什么,就觉得挺好玩儿的。”
  眼里毫无笑意。
  金硕珍重重吐出一口气,“你没想过后果吗?”
  “想了啊。”金泰亨偏了偏头,“我已经成年了,出了事负得起责任,有什么问题吗?”
  朴智旻看见背对着他的金硕珍握紧了拳头,努力控制着不发脾气。
  “泰亨。”金硕珍说:“你到底…不满意什么?”
  金泰亨这次真的笑出声了,“这句话不是应该我来问吗?我承认自己的身份,不是我的我通通都不要,把我扔到那种鬼地方我也认了,你们还有哪里不满意?我到底还有哪里,让你们不满意?”
  
  金泰亨的声音不大,除了金硕珍和朴智旻听得清楚,只有隔壁病床扔掉手机的姑娘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也不过一眼罢了,没有看热闹的心,毕竟自己已经够不如意。
  
  “泰亨。”金硕珍蹲下来,直视金泰亨的眼睛。
  他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对金泰亨说过太多次对不起,每一次,金泰亨的态度与回应都是一样的,再多说几遍,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也不敢问金泰亨“想要什么”,寻常人想要的他都有,唯独金泰亨想要的,他给不起。
  
  “哥。”金泰亨说:“我都叫你哥了,你别让我做恶人了。”
  金硕珍沉默了很久,终是叹了口气,站起来摸了摸金泰亨的头发,说:“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金泰亨低声说:“这次谢谢,别再来了。”
  “嗯。”金硕珍应道。
  
  他转身出了病房。
  
  
 
  时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忙碌的人仍在忙碌。
  隔壁床的小姑娘掀开被子去捡被自己摔在地上的手机,发现已经开不了机之后蹲下来抱紧双臂,想哭又强忍着,隐隐发出啜泣。
  走廊里大哭的人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来来回回响起的,又只剩下推车与匆忙的脚步声。
  只有电视机里的声音还未改变,喋喋不休,枯燥乏味。
  
  
  
  
  “泰亨…”朴智旻抓紧了身上的被单,小心翼翼地问金泰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就怎么了?能发生什么?”金泰亨眨眨眼睛,坐进被子里,不去看朴智旻。
  朴智旻小声道:“你看起来很难过…”
  金泰亨枕着手臂半靠在床头,笑着说:“难过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们?”
  朴智旻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又不…认识他们。”
  “你不是认识我第一天就给我唱歌?对你来说多看两眼就是认识了吧?”金泰亨说。
  朴智旻愣了愣,低头道:“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朴智旻没有再回答,重新躺回了被子里。
 
  
  
  一直到窗外的灯都熄灭,医院才渐渐安静下来。
  
  可金泰亨却无法平静了。
  从病房的灯被关掉的一瞬,他就猛然坐起来,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扯着胸口的衣服,用力到手背上浮出道道青筋。
  
  病房里并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朴智旻完全能看清金泰亨现在的模样,他立即起身走到金泰亨身边,抓住金泰亨的手,低声说:“泰亨,泰亨别怕啊,不黑的。”
  金泰亨却在跟着声音辨别朴智旻的位置,他回握住朴智旻的手,用力,且颤抖着。
  朴智旻怔住,伸手试探性地在金泰亨眼前晃了晃。
  金泰亨毫无反应。
  他什么也看不见。
  “没关系。”朴智旻上前一步抱住金泰亨,“没关系,这里不黑,我可以看见你,没关系。”
  “你活着吗?”金泰亨问。
  “活着。”朴智旻莞尔,牵起金泰亨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感受得到吗?”
  
  金泰亨用力眨眼,无论多努力,再睁开时,仍是一片无尽的黑。
  除了黑色,别无他物。
  空气中好像又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黑色。
  尸体。
  鲜血。
  童谣。
  
  
  “泰亨,看着我。”朴智旻双手捧起金泰亨的脸,“什么都别想,数到三的时候,噩梦就醒来啦,来,看着我。”
  
  “一,二…”朴智旻打了个响指,“三。”
  
  
  金泰亨再一次睁开眼。
  仍是黑暗。
  噩梦没有醒过来。
  
  
  “没办法了。”朴智旻叹了口气,扭头从金泰亨床头拿过他的手机,打开手电筒朝着空荡的地方照过去,看金泰亨呼吸平稳一些之后才松开另一只手,去把自己的手机也拿过来打开手电筒。“你不想说理由,我就暂时不问你,不过…”
  他把今天司机带过来的衣服扔给金泰亨,对他伸手,问:“跟我走吗?”
  金泰亨一愣,然后下意识抬手,抓紧。
  
  
___
  
  
  走廊里的灯还是开着的,打开病房的门,金泰亨就稍稍镇定下来。
  “好些了吗?”朴智旻牵着金泰亨,小声问。
  金泰亨点点头。
  “嘘。”朴智旻把食指放在唇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吧。”
  
  值班的护士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朴智旻和金泰亨轻手轻脚地从她身后绕过。
  
  “别按。”朴智旻把金泰亨准备按电梯的手拉住,指了指一边的安全通道,张嘴做了个口型,说:“走这里。”
  下楼梯时步伐很轻,心情却没由来地雀跃。
  直到出了医院,他们才肆无忌惮大笑出声。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隔很久才经过一辆车。
  
  夜很宁静。
  
  
 
  
  金泰亨停在路灯下,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微微仰头,深呼吸。
  黄色的灯光笼在他身上,看起来是温暖的。
  
  朴智旻走在金泰亨身后,拿出手机想把金泰亨拍下来。
  按快门的前一瞬,金泰亨恰好回过头来,于是画面正好定格在金泰亨回眸时微笑的脸上。
  朴智旻吓了一跳,连忙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把手机藏起来,慌慌张张地抓了抓头发。
  金泰亨笑了笑,说:“藏什么,拍我又不收钱。”
  “可以拍吗?”朴智旻也跟着笑。
  金泰亨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朴智旻走近他,金泰亨顺手搭上朴智旻的肩,另一只手点开手机,“一起吧。”
  
  
  “你能不能发给我啊…”朴智旻看着金泰亨手机里的照片,又抓着头发笑了笑。
  “行啊。”金泰亨说:“加好友吧。”
  朴智旻突然笑起来。
  金泰亨疑惑地看着他。
  “你一定不知道吧。”朴智旻笑着说:“我每天都在想该怎么问你要联系方式。”
  金泰亨确实没想到,“直接要不就行了?”
  “怕你不给啊!”朴智旻说:“你看起来很不喜欢我。”
  “那你喜欢我吗?”金泰亨问。
  朴智旻转过身跑远了,头也不回地大喊道:“谁要喜欢你啊!我脑子又没问题!”
  “撒谎可不好。”金泰亨喃喃道。
  然后笑着跟在朴智旻身后走。
  路的尽头大概不是人们嘴里常说的远方。
  但是,尽管深夜,也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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