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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7

　　朴智旻给金泰亨发了条短信，很长，删删减减，花了很长时间，他自己反复看了很多遍才敢按下发送键。发完之后他才顾得上回复之前收到的消息。比如金硕珍问他最近有空吗，让他别闷在家，说想带他出去玩儿。想也知道是看到过网上的消息，想让他出去散散心，但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于是他回答说抱歉没空，以防金硕珍怀疑，还特意加上了一句“这次是真的”。还有闵玧其的邀约，他犹豫了一整晚没敢回，可考虑到现在，也只敢告诉他：哥，你再给我一天时间，今晚一定答复你，我还是想问问泰亨的想法。

　　如果金泰亨不愿意，他还是会放弃。

　　

　　天就快亮了，朴智旻叹了口气往后躺，正想关了手机休息，就瞥见还有一封未读邮件。点开发现是金泰亨发来的，他又立即坐了起来，瞪着眼睛，困意尽失。

　　金泰亨邮件里的内容也很长，像他刚刚发过去的短信那么长，其中有他知道的，也有他从未听说的。邮件的最后一句话是“智旻，不管怎样你一定要相信，我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朴智旻其实不是不知道，金泰亨很多次的行为都能让他切身这样体会到，所以面对没有金泰亨的房间，回想起他离开前看自己的表情，才更觉得难过。　　

　　想着金泰亨发了会儿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早晨。朴智旻从房间出去，正好看见金南俊和郑号锡穿戴整齐在收拾桌子，大概是刚刚匆忙吃过早餐，准备出门去上班，看见朴智旻突然推门出来，他们也吓了一跳，手边动作停下，都转头看过来。

　　

　　“醒了还是没睡？”郑号锡问。

　　“看也知道没睡。”金南俊说。

　　“你们要去上班了吗？”朴智旻没回答，问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金南俊和郑号锡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他们看起来有些紧张，好像生怕朴智旻会突然崩溃似的，仔仔细细注意他的情绪。虽然知道是关心，这么多年来朴智旻一直被他们关心，但他还是没能彻底适应，总觉得肩上很重，心里也沉甸甸。

　　

　　“饿不饿？”郑号锡又问。

　　朴智旻努力扯出个笑来，摇了摇头，“不饿，我一会儿就睡觉了，你们去上班吧。”说着又转身往房间走，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出房间原本是要做什么。可转身转到一半又没忍住，握着把手回头看金南俊和郑号锡，犹豫着说：“哥，我明天下午……”

　　偏偏话说到这里，又进行不下去了。

　　“明天下午什么？”金南俊放轻了声音问。

　　朴智旻又笑了笑，“没什么。”

　　这次是真的回房间了，关上门才想起来，他出去是想把阳台上的那几盆花拿进来，今天好像要下雨。

　　正想到这里，窗户上就传来被雨滴砸出的滴滴答答。金南俊和郑号锡还没出门，来得及带伞，用不着他出门提醒，可他也没有精力再去阳台上把花拿进屋了，闭上眼睛，大脑沉重得像刚刚淋过一场大雨。

　　

　　很难得的是今天刚闭上眼，平时总在睡前张牙舞爪肆意叫嚣的思绪就一片宁静，没有控制不住的意识四处乱窜，他便入睡得极快，但睡得很不安稳，从这个梦跳到那个梦，梦境真实得可怕，都是有关他和金泰亨。

　　他梦见金泰亨一路发展顺利，为人低调诚恳，没有负面新闻，很多年后却在某颁奖典礼上因为他的出现毁于一旦。坐席上穿着西装礼服的老少演员都露出戏谑的面孔，毫不遮掩地大声嘲笑金泰亨爱上了一个精神病人。朴智旻想出声反驳，可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竟然真的穿着一身宽大的病服，手背上扎着针，针管尽头是皮肤下跳动的心脏。他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喉咙干渴，灼烧一般，连呜咽都做不到。再抬起头，发现金泰亨的奖杯碎在地上，颁奖嘉宾大叫着要把他推下舞台，他抬眸，与朴智旻仓皇的目光相触，无声地说了一句“还给我”，于是朴智旻就这么直面地倒在坐席过道的台阶上，针管从心口掉出来，洒了满地鲜红。

　　后来这个梦就结束了，伴随着坐席间仍未停止的嘲弄喧嚣，朴智旻看见自己出现在大学上过课的多媒体教室里，金泰亨站在他面前。“你要笑”，金泰亨拿着古老的胶片相机这样对他说，接着俯身给他拍特写照片。每按一次快门，就有一张照片出现在大屏幕上，他听见金泰亨不停地问他：你为什么离开我。接着梦境就又模糊了，再清晰的时候，他只身一人站在某个荒废的街道口，路灯是坏掉的，即便没有光也响着电流声。天色将暗，他就快看不见了，他不停地喊金泰亨的名字，越喊越大声，可喊到喉咙沙哑了，天色彻底暗下来，四周浓成一片黑，他才后知后觉，他最后几声喊的是“妈妈”，颤抖的声音里都是痛苦，歇斯底里。

　　

　　醒来时朴智旻很久都没有挪动，连眼睛都没睁开，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做这样的梦，他想再回到梦里去，把最后那几声呼喊换成金泰亨的名字。可一直到大脑混沌，头疼欲裂，他也没能再睡着一秒钟。

　

　　　　

　　金南俊和郑号锡回来得很早，像是特意赶回来和朴智旻一起吃午饭。朴智旻不想浪费他们的好意，没有胃口也故作轻松，不停往自己碗里夹菜，咬在嘴里又觉得索然无味。

　　“泰亨回剧组拍戏了。”郑号锡突然看着他说：“他振作起来了，你也不能无精打采，好吗？”

　　朴智旻点头，嘴边勾出一个笑来，“我哪有无精打采，这是睡久了，明天出去走走就好。”

　　郑号锡根本不信，“你最好是。”

　　

　　到了晚上，朴智旻还没有联系闵玧其，闵玧其就主动打了电话过来，一接通就问他：“金泰亨的想法听完了？”

　　朴智旻没敢说金泰亨根本没回消息，“嗯。”

　　闵玧其又问：“所以你的决定呢？”

　　“我当然去。”

　　闵玧其说：“那明天下午机场等你，还是我去接你。”

　　朴智旻：“麻烦你跑一趟啦。”

　　“地址给我，两点下楼。”

　　“知道了。”

　　

　　

　　朴智旻知道金泰亨不会故意不回复他的消息，从金泰亨只给朴智旻发邮件他就能猜出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导致他暂时不能用手机，但朴智旻害怕去追究，怕问清楚以后明天就会舍不得走，这次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敢再反悔了。何况再这样继续下去，生活似乎并不会有所改变，而他想要改变。

　　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隔天中午他刚收拾好东西，就那么巧，在他扶起行李箱的瞬间，有人敲了敲房间门。他有些心慌地收回手站起身，想着该怎么跟郑号锡或者金南俊解释。下午金南俊和郑号锡不在家，为此他还特意在早晨就叮嘱他们俩，不要叫他吃午饭，他最近太累，想睡一整天。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不告而别的。　

　　“智旻，你睡着了吗？”偏偏在敲门后把这句话问出声的人不是金南俊或郑号锡，而是金泰亨。

　　朴智旻担心他会直接进来，连忙把外套脱了铺在行李箱上，做了个没有任何作用的遮挡，接着揉乱了头发，匆匆打开门，人也跟着出去，半眯着眼睛反手关上门说：“没有，还没。”

　　金泰亨愣了一下，说：“没吵到你就好，号锡哥说你在睡觉，我就没直接进去……”

　　“嗯。”

　　　

　　还没有说离别的话，也没有说爱，光是看了金泰亨一眼，就想拥抱他、想哭、想再放弃一次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朴智旻心里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98

　　金泰亨给朴智旻发的短信很长，但内容其实很简单。他在审视自己。平时如何对待朴智旻、这么做的原因、他心里真实的想法、考虑欠缺的地方、如果换一种方法去做，是不是就会更好。

　　比如他提到的，也是朴智旻尤为在意的，为什么想让他安心在家，而自己一个人努力工作。他说，他知道朴智旻从前经历过的事情，心疼他一路成长的辛苦，所以想尽可能地让他轻松，不用感受社会现实的压力，有大把的时间，想做什么都可以。常把他带去公司，是希望有人能发现朴智旻的光，如果有机会，他想让朴智旻和他一样，他愿意陪朴智旻克服那些他害怕的事情，也相信朴智旻总有一天会好起来。他还说，很对不起，这些话没有更早地告诉朴智旻，知道朴智旻是有话不敢说的性格，最初也没有问朴智旻是否真心愿意。

　　金泰亨说了很多的事情，每说一件，都要在末尾加一声对不起。朴智旻知道金泰亨不会撒谎，也不爱说漂亮话，必定是真心实意。但其实哪儿有那么多对不起呢，真要说的话，他们俩一人一句对不起，说到最后，谁都没错。



　　　　

　　中午吃饭的时候很安静，郑号锡好几次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微笑到嘴边又觉得不自然，想说的话也觉得不合气氛，来来回回总是欲言又止。中途朴智旻时不时就往他位置正对面的墙上瞟，墙上挂着时钟，他怕一次次去点亮手机屏幕会太明显。可金泰亨还是发现了，给朴智旻夹菜的时候装作随意地问了声：“智旻下午有事吗？”

　　朴智旻点点头，“嗯……玧其哥和柾国一会儿来……接我。”

　　金泰亨手边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给朴智旻夹菜，脸上还带着笑，“好，大概几点？”

　　朴智旻如实回答：“两点。”

　　金泰亨的语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啊，那还有两个小时。”

　　朴智旻淡淡应了一声：“嗯。”

　　

　　吃过饭郑号锡就把金泰亨和朴智旻推去了一边，坚持要和金南俊一起洗碗，不允许他们俩进厨房破坏气氛。朴智旻和金泰亨心里都知道郑号锡的本意，也就没有推脱，两个人一起回了房间。

　　一进房间朴智旻就愣住不敢动了。他的行李箱就在床边，大概是之前出去得太着急，外套并没有挂好，就这么落在行李箱边的地毯上，金泰亨在朴智旻身后看得清清楚楚。

　　正想解释，朴智旻就被搂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金泰亨的把脸贴在朴智旻耳边，轻声问他：“去多久？”

　　朴智旻没有回答。

　　金泰亨只能说实话：“其实……我看见了，短信。”

　　朴智旻忍住想哭的冲动，尽力用平稳的声音问：“什么时候看见的？”

　　“今天上午，所以过来了。”

　　“今天还要拍戏的是吗？”

　　“晚上的戏。”

　　“你来跟我告别？”

　　金泰亨说：“是。”尽管很不愿意。　　

　　“行李箱介意我打开看看吗？”他又问。

　　朴智旻点点头，小声说：“你总是在这些小事情上也要先问我的意见，你知道我不会介意的，哪里会有不能让你看的东西呢。”

　　“对。”金泰亨却笑着转移了话题，“我的宝贝难得一个人出一次远门，让我看看他有没有忘带什么东西。”

　　朴智旻被他说得鼻酸，“你放心，我不是一个人去，玧其哥被邀请去做现场配乐，柾国等这周实习期结束，下周就请假去陪他，我们同期排练，首场演出过后他们再走。”

　　“那你……”

　　“我还……没有那么快，还要去下一个国家，巡演过后……就回来。”

　　“多久呢？”

　　“我不知道。”

　　

　　剧团的本部不在本国，每一次演出完就得回本部排练，准备下一场演出。不论是剧团还是演出场地，对朴智旻来说都是离故乡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打开窗看不到家。

　　

　　“那……一定要多联系我，好吗？”金泰亨低着头看朴智旻的行李箱，“我想你就给你留言，你想我也要告诉我，说什么都好，哪怕是你早餐吃了什么……或许我们都会很忙，但是没关系，不要怕打扰，怎么都不打扰，好吗？再琐碎的事情，我都会想听。”说着他又低声笑起来，“我的宝贝怎么准备得这么好啊？东西都带齐了，衣服也叠得很……”后面的话他根本说不出口，再出声就会哽咽。

　　这次轮到朴智旻上前去抱金泰亨。他轻轻拍金泰亨的背，眼泪跟着往下掉，“还不是你总出远门，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怎么都该学会了。”

　　“那这次我是要谢谢自己了。”

　　

　　

　　朴智旻给金泰亨发的那条短信里，就像金泰亨的“对不起”一样，他每回忆一件事情，都要在末尾加上一句“谢谢你”，这些也都是真心话，他想感谢金泰亨的地方有太多了。不说气话、情绪冷静下来认真思考过以后，他发觉他一点儿也不讨厌八年后这个现在的自己。虽然变得有很多话不敢说出口了、性格转变得一度让闵玧其和金硕珍觉得陌生了、不那么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做事总是有顾忌了，但他一点儿也不讨厌。八年后的朴智旻学会了爱人和被爱，他从前那些感知不到或者是难以拥有的东西，在认识金泰亨以后，他拥有得比任何人都要多，所有人都想要关心保护他，这是八年前他只会拿来当笑话嘲讽自己的。

　　所以想说谢谢。谢谢金泰亨、谢谢所有人。很感谢被爱、最感谢相遇。

　　

　

　　　

　　

　　99

　　“有没有哪里难受？”金泰亨抱着朴智旻窝在被子里，唇贴着他的额头，抬手轻轻摸他的头发。

　　朴智旻低头往金泰亨怀里缩，贴着他的胸口摇了摇头，“不难受。”

　　金泰亨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就快要到下午两点。他匆忙把手机放回原位，用力抱紧了朴智旻。于是朴智旻就拍了拍金泰亨的手背，说：“腰有点儿酸，揉揉腰吧。”

　　金泰亨这才放松下来，掌心贴着朴智旻的腰，一下一下给他揉，丝毫不敢用力。掌心的温度似乎能渗透进皮肤里，被金泰亨触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很烫，朴智旻睁着眼睛但没有抬头看，每一秒都在心里问自己：当初不走，更多的是怕金泰亨会放不下自己，现在仍在犹豫，其实是自己真的舍不得金泰亨吧。好不容易敢承认终于拥有了一个像样的家，自己却要先走，这样做真的对吗？

　　

　　“我能去看你吗？”金泰亨又问：“就是……偶尔，我也刚好要去你在的地方的话。”

　　朴智旻说：“不耽误你时间的话，随时都可以。只是我刚加入，前期会比别人更忙一些，之后就会好很多的。”

　　“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聊的基本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一直到闵玧其打电话来，朴智旻按下接听，说了一声“马上下来”，金泰亨才突然又把他抱紧。

　　“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他说：“以前我不在的时候你总是不好好吃饭睡觉，好不容易调整过来了，你可不要又变成不爱吃饭的夜猫子，听说你们排练很忙很累，能休息的时候一定要多休息，好吗？”

　　“好。”

　　“想起我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如果你正好在忙呢？”

　　“会及时回给你。”

　　“好。”

　　金泰亨仍舍不得放开手，“难过了也要记得找我，不要一个人躲着难受。”

　　“好。”

　　金泰亨还想再说什么，朴智旻就轻轻推了推他胸口，小声道：“泰亨，我该走了，他们在等我呢。”

　　金泰亨没说话，也没动。

　　“往常都是你安慰我，怎么今天……不那么坚强了？”朴智旻凑上去亲了亲他，莞尔道：“泰亨，就像你平时总要出去拍戏一样，我也只是去工作，不过是时间要……更长一些。只是这样而已。我没有要跟你分手，我们也……不会分手的，对吗？”

　　

　　金泰亨当然知道他们不会分手，但他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夸张，朴智旻也并没有觉得他夸张。这八年以来他们早就习惯了陪在彼此身边，即便金泰亨心里清楚朴智旻从前就是一个人生活，他不会在夜深人静时害怕到开着灯也不敢睡觉，但金泰亨还是不放心。怕朴智旻吃不好睡不好、怕朴智旻太累、怕朴智旻被欺负、怕朴智旻有苦不说。他太习惯照顾朴智旻了，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不能守在朴智旻身边，他就难以控制地心慌。

　　朴智旻以前还开玩笑说他控制欲太强，他当时并不那么认为，觉得自己只是想对朴智旻更无微不至而已，没有恶意，也没想过约束他的自由。现在倒不是完全改变想法了，只是真的没想到，竟然那么舍不得。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天，灰蒙蒙的，但没有风，看不出来晚一点会不会下雨。金泰亨让朴智旻穿上外套，然后替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对闵玧其道了声谢。

　　闵玧其有些诧异，“你不送他去机场？”

　　金泰亨抿着唇摇了摇头。

　　闵玧其也没问原因，只说：“我有两个多月的时间都在那边，够他熟悉身边的人，这你放心。”

　　“好。”金泰亨说：“谢谢玧其哥，麻烦你多照顾他。”

　　客套话说多了也没意思，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田柾国坐在副驾，打开窗探出个头来催促了一声：“差不多了吗？万一路上堵车可能就赶不上飞机了。”

　　“我先上车。”闵玧其说。

　　闵玧其原本是想让他们俩再道个别，可金泰亨只是抱了抱朴智旻，很轻的一下，立即就放开了。

　　

　　朴智旻忍不住问他：“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金泰亨仍是摇头，“想说的在家都说过了。”

　　朴智旻迟疑着别过头，“那我走了？”

　　金泰亨沉默着替他把后座的车门打开。正要关上的时候，朴智旻猛地倾身抓住了金泰亨的手腕。金泰亨愣了一下，望着朴智旻动也不敢动，却始终没等来朴智旻要说的话。一直到朴智旻松开手，金泰亨替他关上车门，闵玧其把车调头，终于缓慢往前开，朴智旻才拨通了金泰亨的电话，强忍住哽咽对他说：“金泰亨，你要好好生活，我不会等你……我会往前跑的。”

　　车还没离开金泰亨的视线，可要追也追不上了，追上了也无法改变现状。金泰亨拿着手机，站在原地朝远去的影子用力挥了挥手。

　　“智旻，你要开心，我希望你开心快乐！”金泰亨说：“你快乐就好了，别的都不要想！智旻。”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哭腔。

　　朴智旻听到根本不敢回答，低着头挂了电话，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金泰亨我爱你”，越默念越想哭。

　

　　

　　　

　　金泰亨也不知道他后来是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一步一步上楼回的家，只记得当时突然刮起了风，乌云也跟着动。

　　他知道其实没有什么好难过，朴智旻仍是他的恋人，或者爱人，只是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往后的日子里他们很难见面，没有谁对谁的爱少了一分。难以接受的只是他们才刚刚把话说开一些，他们的关系被迫公众之后终于在这几天偏转风向，受到了数不清的祝福，父亲在今天上午总算松了口，不再干涉他们之间的事，母亲说过几天天气好了，想来家里看看智旻，郑号锡回家了，他们又能像当年那样四个人一起生活，这一切都来之不易。

　　他们用了八年那么久，才终于走到这一步，可没想到结局却并不如意料之中那样圆满，他不知道他又要重新奢望多少年，多年以后他们之间的感情会不会变。

　　郑号锡前不久才说，他一个人在外面的那几年很辛苦，工作多累都能忍，只是夜深人静时一想到他爱的人，就惶恐到难以呼吸，无数次输入金南俊的号码，却从来没敢拨过去，想哭的时候只能安慰自己坚强一点，因为没有人在身边。

　　

　　

　　“为什么总要少一个人呢。”郑号锡后来说。

　　金泰亨也想问这句话，他们曾经还约定过等郑号锡回来以后……

　　算了。

　　食言的是两个人，没有对不起，只是来不及。

　　

　　

　　

　　

　　100

　　朴智旻从没想到倒时差对他来说这么困难，接连几天都没能好好睡觉，好在剧团给了他一个短暂的休息期，让他先适应适应环境，熟悉熟悉剧团排练流程，最近白天除了一点点基础动作练习，基本没有什么事要做。可他怕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失眠症会再犯，白天都尽力让自己累一些。

　　闵玧其一天到晚闷在音乐室里编曲，田柾国除了按时叫他吃饭，偶尔催他稍微休息，基本不会进去打扰他，其余的时间都在陪朴智旻认路，毕竟这对朴智旻来说比晚上睡不着还痛苦。

　

　　　

　　“智旻哥，你这几天还挺轻松的，怎么不多跟泰亨哥联系联系？”田柾国对此表示好奇，“而且他的消息倒是上网看看就能知道，他最近发推挺频繁，日常生活大公开似的，我猜就是有意要发给你看。”

　　朴智旻并不否认，“是，我经常看。”

　　田柾国说：“主要还是有时差吧，他醒着的时候你该睡了，你闲下来他又要忙。对了，我看网上有消息说今年最佳男配提名里有他，你要是在……唉，算了，我不说了。”

　　朴智旻笑着摇摇头，“怎么不说了，不都是好事儿吗？”

　　田柾国摸摸头发，“你想听？”

　　结果朴智旻也说：“还是算了。”

　　

　　“错了错了，往左往左。”田柾国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见朴智旻刚吃过午饭又差一点往餐厅的方向走，连忙伸手在他眼前挥，话题也不知不觉跟着跑偏了，“我以前也有朋友路痴，但没你这么严重，多走几遍还是能记住路的，你这可怎么让人放心？”

　　朴智旻笑了两声，转了方向往另一边走，“没那么夸张，这不是正跟你说话么，不小心有点儿走神，而且这会儿也就是瞎散步，没目的地，排练室、餐厅、宿舍之类该记住的地方我都记住怎么走了，还能怎么不放心？”

　　田柾国吐出一个略带无奈的“哈”字，说：“大哥，你难道这几年就打算窝在本部不动了？要让你自己出这栋楼去个商场之类的，你知道怎么乘车吗？”

　　朴智旻看起来不为所动，“这不是刚来吗，以后就好了。”

　　他确实是不担心这些的，往年一个人懵懵懂懂跌跌撞撞也过来了，孤独会习惯，独立也会习惯，他从前没依靠过谁，往后也可以做到。只是中途的那几年有金泰亨，让他把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备和坚强卸下了，现在稍稍有些不能适应，所以他仍然打算把一切交给时间。

　　田柾国知道说不动他，只好问了些其它的，“正式排练什么时候开始？”

　　朴智旻的表情变了变，笑容里有些无奈，“选角时期已经过了，我来得晚，这次不一定能参演，等玧其哥这场结束会有新的选角阶段，我只能为下一次做准备了。”

　　田柾国眼里露出可惜，“还以为你们能同台呢，多难得，挺有意义的。”

　　“哪儿是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朴智旻摇摇头，似乎又想开了，“不过剧团好就好在没有年龄限制，我们老师今年快要五十岁了，仍在继续演出，我这个年纪起步虽然晚，但好在做得好的话，未来可以走很久。”

　　田柾国感叹了一句：“你心态真好。”

　　朴智旻觉得这句话放在他身上来说很新鲜，“是吗？”

　　田柾国撇嘴笑道：“也不是，就是突然想感慨，放弃之前的一切换个离家这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我觉得挺厉害的。”

　　朴智旻没再多解释。田柾国又怎么知道他做过多久的心理斗争呢，何况这是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机会，是他拒绝过一次，按理来说不可能再降临到他头上的机会，又何况……如果不算上他们几个，他真正意义上的家人，早就消失无踪了，从没有人记得过他，他离家远一点又有什么好舍不得，舍不得的只是金泰亨和朋友们。

　　

　　

　　闵玧其现场伴奏的那场演出朴智旻只做了观众，和田柾国坐在前排，能看清舞台一侧的闵玧其按动琴键时微微逆光的脸。田柾国侧过头来说他最喜欢看闵玧其弹琴时候的样子，很投入、很自信，好像在自己的王国，朴智旻点点头，心说他明白这种感觉，就像他也那么爱看金泰亨表演，舞台上的、镜头前的，他都爱，在他眼中，光亮无人能及。

　　演出完毕，所有人起身鼓掌，闵玧其作为被邀请来的外来嘉宾，谢幕时有单独发言的时间。前面几句朴智旻记不太清，听到最后，只记得闵玧其难得露出那么灿烂的笑容来，朝坐席间田柾国的方向招了招手，说：感谢我的爱人，感谢他在我需要勇气的时候永远陪在我身边，感谢他把我从无尽黑暗中拉出来，让我脱离深渊，敢抬头看，感谢他见证我每一次终于发光的时刻，感谢他愿意爱我，感谢他一直爱我。

　　朴智旻转头看，田柾国也在笑，眼神亮晶晶的，不知道是映出了舞台上的光还是喜极而泣的眼泪，朴智旻只觉得他们真幸福啊……闵玧其从前可不会讲这样的话，也不爱笑，他们俩之间的交流只有绝望又毫无色彩的丧气话。闵玧其还说朴智旻不像自己了，现在看来，是陷入爱的人都会慢慢不像自己。

　　

　　　　

　　闵玧其多留了几天才回国，正好剧团给朴智旻的适应期也只剩下这几天，他们就一起出去逛了逛。好在闵玧其和田柾国倒是比较会“照顾人”，在朴智旻面前没有过分“恩爱”，很多时候他们都让朴智旻走在中间，但这让朴智旻很头疼，觉得自己这颗电灯泡比寻常的三人行更加扎眼。

　　闵玧其回国的那天没让朴智旻送他们去机场，只约了他中午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闵玧其无意间提起朴智旻第一次来面试剧团的事情。他说：“老师对你很满意，你拒绝她她还失落了一段时间，倒不是失落你不能加入，是觉得浪费了棵好苗子，她替你感到惋惜。”

　　朴智旻也面露遗憾，“当时真的舍不得。”

　　“这次终于舍得了？”

　　“也舍不得，但是看开了。”

　　

　　闵玧其还说：“她说你那时看起来很懂事，礼貌又谦虚，就是拘束了些，工作人员给你递水都心慌。”

　　田柾国这时也道：“我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哥以前会跟我提起你，这跟他说的你太不一样了。”

　　朴智旻笑着说：“他说的我是什么样儿？”

　　闵玧其自己招了，“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蛮不讲理、我行我素。”

　　田柾国跟着补充：“就是不太快乐，不会笑也不会哭。”

　　朴智旻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又带着笑，“可我现在像个人了，有感情，才会有那么多顾忌和小心翼翼，以前大概更像行尸走肉吧。”看起来刀枪不入，其实是因为身上的刺太多了，别人也怕走过来靠近他会疼。

　　

　　

　　

　　

　　101

　　闵玧其和田柾国回国以后，朴智旻的生活也正式进入了正轨，即便他没能自主把时差调整好，白天高强度的训练也让他晚上回宿舍倒头就能睡，他把这归结于太久没练舞，何况比起排练室里那些十八九岁甚至十三四岁的学员，再过不久他就要迎来二十六岁的生日，这个年纪在这个行业里刚起步的话实在不算年轻了，他要想出人头地，自然要比别人更努力。

　　人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事情，他开始为下一场演出的选角做准备的时候根本想不起来留意金泰亨的近况，还是突然有人通知他说宿舍楼下有他的包裹，他才在当天傍晚练习完之后给自己空出了一点时间去拿，也算是短暂的休息。

　　

　　意料之外的是，给他跨越半个地球寄包裹的人竟然是金硕珍。里面是一些日常的衣物、零食，还有跌打扭伤用的膏药，甚至还有冻疮膏一类的东西。

　　金硕珍在信上说，他大学毕业那年为了所谓的梦想去做了模特，外人以为光鲜亮丽，其实他大冬天还在海边穿着绸质的白衬衣大敞着胸口拍写真，那年他不过是个新人，只能给人当陪衬，中场休息的时候总被工作人员忽略掉，没人给他披羽绒服递保温杯，他每次都是自己哆哆嗦嗦地挪出镜头，缩在角落往外套里贴好多个暖宝宝。有一年他给家里打钱，告诉他们自己过得很好，下个月会有照片出现在某本杂志上，叮嘱他们到时候记得买回家看。短信刚发完，他就放下了手里已经冷掉的盒饭，脱了外衣和鞋子，咬着牙跺了跺脚，又迎着风往镜头前跑。意难平的是那年的照片到底是没发布出来，原因是杂志社请来的艺人模特心生嫉妒，怕金硕珍会抢了他的风头。这样的经历不止一次，所以他知道某些时刻求不得别人的帮助，自己就要多留心一些。

　　他还说，那年他在拼了命地追逐梦想，虽然后来还是放弃了，但希望朴智旻能把握住机会，敢去闯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他不顾一切去尝试过，知道是什么滋味，所以更能和朴智旻感同身受，所以更想祝他一切如意。

　　信的末尾他写道：一转眼竟然快三十岁了，我前些日子每天照镜子都在担心会不会突然发现一条皱纹，昨天我真的发现了。没有抱着镜子哭，我很坦然。岁月就是会这样走，你留也留不住，能好好珍惜的只有现在身边对你好的人，和仍然在向前走的自己。我希望你快乐，智旻。

　　落款写的是：你最英俊潇洒的大哥。

　　

　　朴智旻捧着信笑了，差点把眼泪笑出来。金硕珍大概是知道朴智旻总对自己马虎，即便叮嘱他该注意什么，他也只是嘴上答应，所以事先连日常能用到的东西都给他买来了。

　　朴智旻是真的感动。他去楼下的商店里买了印有剧团logo的信纸和信封，打算给金硕珍写封回信。他也想祝金硕珍快乐，尤其想祝他幸福。邮件或短信这时就不如纸质的书信有意义了，一封信越过海洋送到手里，就好像雨后彩虹一样让人惊喜。　　

　　但买完东西放到宿舍正要提笔，就听见楼里的广播说“请参演选角的演员立即到1号排练室集合”。是要宣布结果了，朴智旻只好先放下笔，披上外套往排练室跑。

　　最近也认识了不少剧团的演员，他们看见朴智旻都友好地打招呼，朴智旻听着他们真心实意的彼此祝福，只觉得感慨，毕竟实在难得。

　　

　　最后的结果完全没让朴智旻失望，他被安排到一个出场虽然不算多，但串联整个故事线的重要角色，整场下来亮点很多，很容易被人记住，这是他的第一场演出，不是龙套就已经足够惊喜了。

　　这时脑海中突然浮现金泰亨的影子，接着就挥之不去了。

　　朴智旻向过来问他“怎么了”的演员摆了摆手，笑着摇头说“只是高兴”，可等测量完演出服的尺码，一路走回宿舍，抬手摸脸，才发觉已经泪流满面。



　　

　　　　

　　正式排练前，老师单独找朴智旻谈了次话。

　　办公室的窗台有几盆花，和朴智旻离开前一时兴起买的那几盆品种一样，他忍不住恍惚，不知道金泰亨会不会有闲心偶尔照料它们。

　　“随便坐。”老师进来时看朴智旻还站在办公桌前，笑了笑说：“已经是自己人了，怎么还这么拘束。”

　　朴智旻莞尔，“没有，刚才有点儿走神。”

　　老师亲自给朴智旻倒了杯茶，“叫你过来其实是我想跟你聊聊天。”

　　朴智旻笑着点头，“好啊。”

　　

　　老师说：“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朴智旻没说话，仍然是微笑。

　　温柔这两个字从前也是跟他不沾边的。他想，一定是因为长久地生活在一起，所以他越来越像金泰亨了。

　　“那时为什么拒绝呢？”老师又问：“我真的觉得很可惜，所以才让玧其尝试着再联系你一次，还好这次你欣然前往了，但这又是为什么呢？我很好奇。”

　　老师的问题问得很直白，但语气温和，语速很慢，眼神里都是认真，并没有哪里让朴智旻觉得不舒服。但他却又不小心走神了，在想八年前一直到今天，好像从未改变，又好像截然不同的金泰亨。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老师觉得或许等不到答案了，他才转过头，望着窗台那几盆被风吹拂的花，淡淡道：“我有一个很爱的人，我对他一见钟情，我们在一起八年多，我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他说一句舍不得，我就心甘情愿把自己锁在他身边，可后来发现阻碍我们在一起的东西太多了。我还是爱他，但在此之前，我想把自己找回来。”

　　他还说：“我的两位哥哥，他们像我们一样，大学时就在一起，他们那时就非常优秀，后来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们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您知道，人总是如此，自己努力往高处走了，回过头来后如果发现对方一直停在原地，就会疑惑当初为什么在一起，而他们不是，他们再相遇后，两个人仍在同一个高度，不是没变，而是都走到更高更远了，所以相处起来很自然，就像从前一样。老实说，我很羡慕，甚至是，很憧憬。”

　　老师问：“那如果之后你再回头，发现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多爱了呢？”

　　朴智旻说：“我会努力把它找回来，如果回不来，我就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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