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相遇,后会无期。

《荒原湖泊》vmin

  凌晨两点,阁楼里还亮着灯,冷色调的光打在地面上,木地板都仿佛没了温度。墙壁上倾斜的窗户没有装窗帘,可以看到屋外的天空颜色深到发黑。窗台边立着一架天文望远镜,想来屋子的主人平时应该算有情趣。 

   

  彼时他正坐在黑色铁质的立地灯下作画,纹身机的声音在城郊的寂静黑夜里显得格外喧嚣。十六根针齐齐扫过白净细腻的皮肤,色料跟着溢出来,擦拭掉后仅剩一抹洒脱的飞白。像乌鸦羽毛的末端,又像无意间扫过脸颊的风。 

  他的风格向来如此,不拖泥带水,一笔结束,但却柔和又复杂,像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开始时深刻,过程中淡开了,结束就悄无声息。 

   

  趴在皮质躺椅上的人轻轻抖了一下,冰凉的指尖下意识攥紧了他白色衬衫的最后一颗纽扣。 

  于是他说:“受不住可以暂停。” 

  语调慵懒,声音低沉。   

  朴智旻闻言动了动发酸的手指,闭着眼睛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方便给我点根烟吗?” 

   

  金泰亨站起来,理了理被朴智旻扯皱的衣角,从扔在榻榻米上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一盒不常抽的万宝路。 

  他抽出一根含在唇间,点燃后深吸一口吐出青灰色的烟,接着又拿下来,夹在指间递到了朴智旻面前。 

   

  “你不是喜欢寿百年?”朴智旻撑起半个身子皱着眉坐起来,赤裸的上身在暖气充足的密闭空间里还是觉得有些冷,“是迎合我呢,还是换口味了?” 

  金泰亨挑眉,“我需要迎合你吗?” 

  朴智旻耸耸肩,无话可说。 

  仰头想吐个烟圈时,肩胛骨上传来一阵灼热的疼。 

  从金泰亨拿起纹身机在他身上刺下第一滴墨开始,他就在认真感受了,可仍然没有感受出来金泰亨这次送给了他什么图案。 

  有一点好奇。 

   

  他低头瞥了眼脚踝,上面是一株待放的玫瑰,交叉着一把开刃后的匕首。 

  金泰亨上个月给他纹的。 

  因为金泰亨曾经说朴智旻就像玫瑰,好看却带刺,诱人也伤人,所以他要折断朴智旻的枝,让他在自己手里枯萎,零落成泥也只能被他踩在脚底。 

     

  一支烟燃尽,朴智旻没有等金泰亨出声指示,自觉地趴回了躺椅上,还侧过脸来讨好似的笑,“之后我表现好的话,能给点儿奖励吗?” 

  金泰亨低着头换针,并没有注意到朴智旻望向他时狡黠的目光,“比方说。” 

  朴智旻:“放我出去。” 

  金泰亨手边动作一顿,“继续。” 

  朴智旻:“楼下散散步而已。” 

  金泰亨:“接着说。” 

  朴智旻:“二十分钟。” 

  金泰亨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波澜不惊,注意力都放在针头上了,回答得似乎很敷衍,“可以,五分钟。” 

  朴智旻又笑了笑,深知在这种情况下跟金泰亨讨价还价不会有好下场,干脆服从。 

   

   

  朴智旻其实很怕疼。虽说纹身的痛感是能忍受的程度,但大图案耗时,金泰亨又不着急,动作怎么悠闲怎么来,时间一长,皮肤就像火烧一样,敏感处好像能痛到神经里。 

  等金泰亨终于关了纹身机,起身收拾起架子上的色料来,朴智旻额头上的汗已经快划进眼睛里了。 

   

  “不应该是把锁吗?” 

  朴智旻站在镜子前转过身看,发现左肩后方纹的是金泰亨的名字,最后一个字的末端顺着两条水墨似的曲线,纠缠着一路从肩头爬到手腕上,末尾挂着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沾染墨色痕迹的大片皮肤都红肿起来,就像要冲破皮囊,叫嚣自由。 

  金泰亨并没有要回答朴智旻的意思,关了光线有些刺眼的立地灯,把躺椅的靠背扶起来,头也不抬地淡淡道:“现在下楼的话,你还剩四分钟。” 

  朴智旻不得不微微诧异,“还没天亮,你让我现在去散步?不能留到明天下午吗?” 

  金泰亨只是说:“外面风大,怕冷的话可以先穿我的外套。” 

  朴智旻无言以对,好不容易得到的几分钟又不想浪费,只好拿起金泰亨放在榻榻米上的外套一边往肩上披一边下楼。大衣上的绒毛擦过左肩和左手仍在灼热的图腾,一瞬间痛到眼眶湿润。 

   

   

  是啊。 

  他想。 

  我本来就怕疼。 

   

   

   

  天空隐约有光亮升起的迹象。 

  朴智旻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点了根烟,熟悉的薄荷味道。 

   

  金泰亨不喜欢万宝路,朴智旻从刚认识他的那天就知道了,但他却随身带着,在朴智旻说想要的时候随时都能拿出来。 

  “特意给我准备的吗”,朴智旻不这么想都很难。 

     

  但在朴智旻印象中,他是没有对金泰亨好过的,甚至连一丝温情都没有。记忆里只有墙壁上五颜六色杂乱无章的涂鸦、餐桌上丰盛却直到冷掉也没有动过一口的饭菜、深夜里肆无忌惮的喘息和被反锁的房间门,以及,每一次都被他推出门外的人。 

  在一起过的那两年,他没有爱过金泰亨。 

  时隔一年多重新遇见,似乎仍然没有。 

  确认这一事实之后,朴智旻指间的烟烧到头了,金泰亨正好走到他身后。 

   

  “你的五分钟到了。”金泰亨说。 

  “好。”朴智旻垂眸应道。 

  他起身回了屋里,反手关上了门。 

  沉闷的声音响在耳畔,像在歌颂他割舍后自愿奉献的自由。 

   

   

   

  金泰亨住的地方是一栋私人别墅,灰色墙壁铁艺家具,装潢简约,线条略显冷硬。一楼是他的工作室,白天有很多人在,客源每天都有控制,来前需要预约。但其实别墅是他亲哥哥金南俊的,只不过金南俊一年到头也没有个固定落脚的地方,不真正闲下来,基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金泰亨的允许,朴智旻不能去一楼,但他更多时候并不愿意走动,也不愿意面对陌生的人。 

  用不着金泰亨留神盯着,他根本没想过要逃。 

   

  他喜欢坐在金泰亨的阁楼里晒太阳,喜欢那扇倾斜的窗和空气里淡淡的木香。金泰亨也喜欢在阁楼的榻榻米上从背后抱着朴智旻睡午觉。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光束正好能落在眼前。 

  有种往后余生彼此依偎的温暖错觉。 

   

   

  金泰亨晚上还是习惯回房间一个人睡,但他担心朴智旻会在夜深人静时想办法离开,所以给他戴上了镣铐。长而细的铁链垂在地面上,贴着脚踝的地方缠着绒布。 

  意义太明显,怕他会逃,又怕他会疼。 

   

  “因为我以前总是在晚上丢下你一个人吗。” 

  金泰亨下楼前,朴智旻轻声这样问他。 

  金泰亨脚步顿了顿,钥匙在他手指上转了一个圈。 

  “想多了,我没有在报复你。” 

  朴智旻又问:“那你留下我的目的呢?” 

  金泰亨说:“觉得有趣。” 

  话音落下就从木阶梯上下了楼,出门时还顺手给朴智旻关了阁楼的灯。 

   

  朴智旻躺下蜷缩起来,裹紧毯子,闭着眼睛哼起了歌。 

  一点儿也不坦率啊。 

  他想。 

   

   

   

   

  金泰亨第一次见到朴智旻,是在他和金南俊搬家前,院子后山上的湖边。后山荒废了有些年头,杂草丛生,妄图越过斜坡路面,仰头时视线里枯藤枝桠交叠,光线被曲折的线条切开,四周寂静无声。金泰亨喜欢这样颜色惨淡的风景,闲下来时会背着画具去半山腰上画油画。 

  朴智旻那天就坐在一棵横躺在杂草中央的枯树上,金泰亨架好画布后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他干净宽大的白色T恤,和被风拂起的柔软黑发。 

  于是那天突然有不一样的风景跑入了金泰亨的画里。 

   

  金泰亨记得他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他的“风景”才有了动静。 

  他看见他跳下枯树,脚步踩在杂草上,传来清脆的声音。还听见他回头时莞尔问道:“方便的话,能收留我一晚吗?” 

   

   

  金泰亨把朴智旻带回家,走进玄关处把灯打开,目光恰好停留在朴智旻耳后。纹身是一道荆棘,从耳后蜿蜒向下,朴智旻穿着衣服,金泰亨看不到荆棘的尽头在哪里。所以金泰亨在朴智旻离开后的第二天告诉金南俊,他想学纹身。也在后来和朴智旻在一起的第一天,扯开了朴智旻白色衬衫的衣领,手指顺着耳后的荆棘抚摸过他的肩。 

  人生没有多少次机会能读懂“沦陷”。 

  金泰亨那时懂了,从此再没能爬出来。 

   

   

   

   

  “我今天多接了一单,晚上得在这儿多呆一会儿。”隔天中午,金硕珍找遍了一楼也没看见他昨天上班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耳钉,那是金南俊上周从国外回来时特意带给他的。他抓了抓头发,有些气愤地坐在了客人专用的椅子上,语气不耐道:“我明天就不过来了,你哥找我有点儿事儿,柾国会早点儿来替我。” 

  几个纹身师的“上班”时间都是他们自己定,只要不留到晚上九点以后,随时都可以走。金泰亨对此并没有意见,也不想在意金硕珍莫名其妙的暴躁情绪,点了点头,转身去给朴智旻泡了杯咖啡,脚步缓慢地挪回了阁楼。 

   

  中午十一点的阳光开始刺眼了,金泰亨很好奇朴智旻是怎么做到面朝窗口还浑然未觉的。 

   

  他捧着咖啡杯坐在朴智旻身边,细细观察朴智旻从左肩一直延伸到手腕的皮肤。 

  已经不那么肿了,不靠近根本看不见图案底下浅浅的红痕。 

  恢复得比预料中还快,金泰亨心下松了口气,手上却握住了朴智旻的手腕,指尖停留在那把镂空的钥匙上,用力按了下去。 

  朴智旻下意识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见面前的人是金泰亨,眼里的敌意和防备又都消失了。 

   

  “疼。”他说。 

  金泰亨松开手,把咖啡放在床头的架子上,转身把朴智旻抱了起来。抱小孩儿似的,让朴智旻坐在他臂弯上,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下巴抵着他的肩。 

   

  朴智旻搂紧金泰亨,看似乖巧地等金泰亨单手给他解开脚踝上细长的铁链,在心里猜测金泰亨今天应该心情不错。于是他偏了偏头,假装无意地在金泰亨脖子上落下一个吻,问:“宠物是不是都喜欢这么讨好主人?” 

  金泰亨没有反应,走到门边时下意识做了一个保护的姿势,掌心贴着朴智旻的后脑勺,俯身下了阁楼。 

   

  “你怎么看都还很爱我。”朴智旻说。 

  自以为冷漠,温柔都从一举一动中偷偷跑出来了。 

  “安静。”金泰亨道。 

  语气里并没有感情起伏。 

   

   

   

  金泰亨走到二楼浴室的洗手池边才把朴智旻放下,但注意到朴智旻是光脚,地面又太凉,于是没让他落地,让他踩在自己脚上,同时双手托着他的腰,怕他站不稳。 

  朴智旻当然不会反抗,伸了个自在的懒腰,然后低头洗漱。 

  过程中有水从池子里溅出来,滴在金泰亨手背上,朴智旻十分自然地抬起金泰亨的手把水舔干净。金泰亨也并不抗拒,等朴智旻洗漱完,又把他打横抱起重新回了阁楼。 

   

  架子上的咖啡好像不冒热气了,金泰亨忍不住皱眉。朴智旻伸手抚上金泰亨的眉心,想说点儿什么,犹豫半晌,最后只是摇头笑了笑。 

   

  记忆里有过一段灰暗的时光。 

  那时每天精神状态极差,要做的事情却又很多,朴智旻每天起床后会喝一杯黑咖啡提提神。金泰亨看在眼里,还以为朴智旻是喜欢抑或习惯,于是牢牢记住了。但其实朴智旻讨厌苦涩的东西,管它是食物还是感情。 

   

  “谢谢。” 

  没头没尾地吐出这句话后,朴智旻又突然问:“我以后早餐跟你吃一样的行吗?你叫我起床。” 

  金泰亨让朴智旻躺在自己腿上,迎着窗台投进来的光,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其它地方。 

  “你随意。”他道。 

   

   

   

  那年朴智旻在金泰亨家里借住一晚后,隔天清晨就匆匆离开了,任何联系方式都没留下。金泰亨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手里攥着一张还未干透的画。他看着朴智旻渐行渐远的背影,迟迟没出声。 

  那时他一整晚都没睡,把白天在后山画的朴智旻重新临在了一块偏小的画布上,这样更方便带走。原本是想送给朴智旻的,但朴智旻走前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下次见”,这让他对之后的日子有了期待。所以他把画藏了起来,想看看“下次”是不是真的能再见。 

   

  “但是要等你多久呢。” 

  当时没问出口的其实是这一句。 

   

   

   

  午饭过后没多久,金泰亨照例抱着朴智旻在阁楼的榻榻米上睡午觉。他不习惯窗边挡不住的那么亮眼的光,整张脸都埋在朴智旻颈窝里。朴智旻也是头一次得到“恩典”,能被金泰亨正面抱着睡,他像以往金泰亨喜欢对他做的那样,伸手去抚摸金泰亨后脑的发。 

  比想象中柔软,是意外的发现。 

  朴智旻的心情又更好了一点。 

  

    

  才躺下不到十分钟,金泰亨的手机就响了。 

  他皱了皱眉,反手去枕头底下拿手机。 

  朴智旻还没睡着,胳膊因为金泰亨的动作被跟着抬了起来,暴露在空气中,是十指紧扣的状态。 

   

  “下来吧,我到了。”郑号锡笑着在电话里说:“玧其哥要出门,正好顺路,我蹭了一下车,稍微来早了一点儿,没耽误你什么正事儿吧?” 

  金泰亨的拇指在朴智旻手背上摩挲,看朴智旻仍然闭着眼睛,以为他并没有被手机震动吵醒,不禁把声音放到最轻,“好,你先准备吧。”电话挂断,他把朴智旻的手松开,十指分离得很慢,有种依依不舍的错觉。 

   

  直到金泰亨下楼的脚步声都远到听不见了,朴智旻才把眼睛睁开。他有点儿好奇金泰亨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别人“先准备”,自重新遇见金泰亨并且被他禁锢在这栋别墅二楼以上的范围内开始,他就没见过金泰亨对他以外的事上心,就连一楼的工作金泰亨也是想接就接,不想接就都推给金硕珍和田柾国。 

  很好奇,想一探究竟。 

   

  一低头发现金泰亨下楼前并没有重新给他扣起脚踝上的镣铐,难得行动自由,不做点儿什么就等于是浪费机会。于是朴智旻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步伐谨慎地下了楼。 

  但他并没有立刻去一楼。 

  路过三楼时无意间瞥见了露天阳台外满地的盆栽,忍不住过去替花浇了水。阳台外的人工湖是去年冬天金南俊一时兴起送给金泰亨的生日礼物,前几天降温,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这两天阳光灿烂也没能彻底把它融化。路过二楼又心血来潮去了一趟金泰亨的房间,在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大床上打了几个滚,扯开了他叠好放在床头的棉被,把“我来过这里”的痕迹制造得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心满意足后出了房间,踩在地毯上走到长廊尽头的红木楼梯旁,一楼纹身机的声音就听得很明显了。这一台停下,另一台接着响,此起彼伏。 

   

  朴智旻蹲下来,透过缝隙向下看,发现金泰亨躺在顾客躺椅上,上身穿着浴衣,衣领完全敞开。郑号锡坐在他身侧,从朴智旻的角度看不见郑号锡手边的动作,但想也知道是在给金泰亨纹身。 

  位置是在左边胸口,心脏所在的地方。 

   

  大家都在忙,不会注意到我吧。 

  朴智旻想。 

   

  他站起来,光脚踩在红木阶梯上,悄无声息地往下走。 

  金泰亨不允许他去一楼,所以他只打算找到一级能看清金泰亨胸口图案的台阶,然后停下来眺望就好。 

  可就在他小心翼翼准备停下脚步时,猝不及防踩在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上。他怕金泰亨听见他的声音,痛极了也不忘双手捂住嘴,忍住差一点脱口而出的喊声,但最后还是没能阻止自己整个人毫无防备地从楼梯上摔下去。 

  很沉闷的一声。   

  他一动不动,还没愈合的大片皮肤擦在干燥地面上,浑身都在疼。 

   

   

  正在工作中的金硕珍听见声音第一个回头,神色诧异道:“我靠啊金泰亨你家里怎么有别人!这谁?!啊等一下……” 

  金硕珍关了纹身机,给顾客使了个“稍等”的眼色,起身走去了朴智旻身边,捡起地上的东西小声嘀咕道:“我的耳钉怎么会掉到楼梯上……我昨天也没上楼啊。” 

  “呀,金泰亨,你们家小猫咪摔倒了。”郑号锡也跟着放下手里的机器,朝金泰亨抬了抬下巴,“你不如先去看看他,好像挺严重的。” 

  金泰亨叹了口气,坐起来把浴衣提上肩头,挡住了左胸口的半成品,接着径直走到朴智旻身边,蹲下来俯视他问:“谁允许你下来的。” 

  不带疑问的语气,眼神里没有半点儿心疼。 

   

  “诶,他谁啊?”金硕珍在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金泰亨的肩膀,皱眉道:“……行吧,不说就算了,但你别蹲着不动啊,先给他处理一下伤口,这好歹是金属,都流血了,他连鞋子都不穿,万一感染怎么办?”说着还伸手揉了揉朴智旻的发顶,用哄小孩儿似的语气柔声说:“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摔到哪儿了没,身上还有哪里疼?来我先扶你起……” 

  话还没说完,朴智旻就被金泰亨直接拽了起来。 

  金硕珍慌忙道:“你怎么回事儿啊他都受伤了!活生生一个人你不能温柔点儿吗?!” 

  金泰亨把朴智旻扛在肩上,扔下一句“他不够格”,转身走了。 

   

  没有往楼上走,朴智旻有些不安地抓紧了金泰亨的衣服,坚硬的骨骼磕在他的腹部,反胃的感觉包裹住神经。他忍不住怀疑刚才在金泰亨眼里捕捉到的惊慌是不是真实的,一闪而过,转眼就消失了,剩下一副沉寂如常的淡漠模样。 

  真不像从前的金泰亨。 

   

  正要把思绪抛进回忆里,朴智旻又重重摔在了地上,荡起一片上升后起舞的灰尘。视线有一瞬间的迷茫,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好疼。 

  等回过神来,才发觉金泰亨把他扔在了别墅外的库房里。 

  水泥地,没有暖气,也没有灯。 

     

  “你不是觉得我还很爱你吗。” 

  金泰亨站在门槛外,淡淡道:“那你不如在这里想清楚,我凭什么爱你。” 

  语罢,库房的门降下,朴智旻连一丝光线都触摸不到了,耳边寂静无声。 

   

   

   

  回到一楼工作室里,金硕珍已经在继续忙碌了,瞥见金泰亨靠近的身影连眼神都没动一下,显然是对金泰亨刚才冷漠的反应感到不满。 

  “躺下吧?快收尾了。”局外人中唯一清楚金泰亨和朴智旻之间纠葛的郑号锡拍了拍躺椅,把换好针的纹身机打开,摇头叹道:“所以我当初就说一味付出的感情不能要,你以为你那点儿沉默的好能感动得了谁?” 

  金泰亨躺下,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不过他在家怎么穿成这样?”郑号锡又想起来刚才看见朴智旻一身白衣服白裤子,脸色好像也衬得苍白了,“我第一眼还以为是病号服。” 

  金泰亨说:“他穿白色好看。” 

  郑号锡无奈,“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那么大?” 

  金泰亨说:“那是我的衣服。” 

  郑号锡:“……” 

   

   

   

  朴智旻蜷缩在满是沙砾的水泥地上,反复思考金泰亨说的那句“我凭什么爱你”。 

  记忆爬上枝头,汪洋大海般席卷而来。 

   

  他恍然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那个深冬。某天金泰亨约他去金南俊家后山的湖边看雪,他隐约说了“好”,隔天却忘了,手机关机了也懒得充电。后来郑号锡告诉他,金泰亨坐在湖边一直等到半夜,冻到两条腿彻底失去知觉,好在金南俊那天晚上恰好回了趟家,最后是他上山去把金泰亨背下来的。 

  事后朴智旻并没有觉得抱歉,反而指责金泰亨太固执,说他要是早点儿离开不就省得受罪,非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别人以为是朴智旻不许他走似的。 

  大抵不爱的人都喜欢给自己找借口,把责任都推到对方身上,一句“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又不是被我逼迫”就让对方无话可说。 

  朴智旻根本记不清那两年里他做过多少次类似的事情。 

  他当初和金泰亨在一起,为的不过是借用金南俊的势力,替他除掉几个曾经欺凌过他的人。金泰亨清楚他的目的却不听奉劝,拒绝迷途知返,所以朴智旻有了机会,每一次都说他活该。 

   

  分手那天金泰亨抱着朴智旻不肯松手,直到朴智旻又一次俯身在他耳边留下一句“下次见”。 

  这次金泰亨没有再沉默了,他抓着朴智旻几近抽出他掌心的指尖,轻声问了:这次又要等你多久? 

   

  当时回答了吗? 

  朴智旻忘了。 

   

  重新相遇是在一年多以后。 

  金泰亨和郑号锡去喝酒,恰巧去了朴智旻在打工的那间酒吧,恰巧看见有人在朴智旻倒酒时解开他衣领的纽扣,把手伸进他的衬衣,肆意抚摸他的胸口。 

  也恰巧看见朴智旻没有按捺住冲动,反手用酒瓶砸向他,碎片扎进他的侧脸,鲜血顺流而下,嘶喊声划破喧嚣音乐。   

  郑号锡从那人伸手时就转头看向金泰亨,但金泰亨迟迟无动于衷。一直等到有人报警,朴智旻被警察从人群中拉扯出来骂骂咧咧推上警车,他才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给金南俊打了通电话。 

    

  其实也没想过要把朴智旻囚禁起来,不过是想把他锁在自己身边,补偿没有得到过正视的那两年而已。 

   

   

   

  “行了,去照照镜子吧。”郑号锡把纹身机放下,尽可能地擦干净金泰亨胸口沾染到的色料,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等等,还是先让我拍个照……好不容易转行,怎么一下子又让你给逼回来了。” 

  金泰亨躺着没动,语气淡淡道:“拍了别到处发。” 

  郑号锡说:“我不说是给你纹的不就得了。” 

  金泰亨就没再多说。 

   

  可郑号锡还是好奇,“不过你为什么在心口纹这种图案啊,准备自闭吗?” 

  金泰亨难得出声笑了笑,但懒得解释。 

  郑号锡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行吧行吧我不问了,我劝你赶紧去看看你们家猫,小心他生气了记仇,以后不听你话。” 

  一旁的金硕珍闻言愣了一下,“你们家猫?刚才那个小孩儿?你把人当猫养吗?你怎么这样?” 

  郑号锡替金泰亨说明了一句:“什么小孩儿,二十好几了,比金泰亨还大俩月。” 

  金泰亨笑着摇头,起身往楼上走,想去换件衣服,以防穿着浴衣,领口不小心被他们家猫给扒拉开。 

   

   

  

  一进卧室就看见自己的床被折腾得凌乱不堪,金泰亨一瞬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头大。 

   

  真是养了只猫了。 

  他想。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的长袖T换上,浴衣也没就这么放下,挂在臂弯里下了楼。 

  没有经过工作室的范围,他从一楼厨房里的侧门出去,脚步停在库房外。 

   

  指腹碰到库房的开关时,心里是有些矛盾的。 

   

  

  他记得前几年的深秋,朴智旻嫌他沉闷扫兴,把他从家里推出来,当时下着很大的雨。他蜷缩在木门外的角落里,背靠着水泥墙,听朴智旻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屋子里喝酒吵闹,听到后来,不知是谁兴致来时要玩儿游戏,他才忍无可忍闯进门去把朴智旻拉进自己怀里,可朴智旻却因为他湿透的衣服挣开他的怀抱。 

   

  明明是他的人,却差点儿跟别人大笑着接吻了。 

  明明知道他就在门外,门半开着,什么都能听见。 

  单纯是没有顾及过他的感受罢了。 

   

   

   

  开关按下,厚重的仓门缓缓升起,光线渐渐蔓延进去,照在朴智旻身上。 

  库房里没有暖气,朴智旻趴在地上微微发抖,双眼无神的模样。 

   

  金泰亨用浴衣把朴智旻裹起来,指尖触碰到朴智旻冰冷的皮肤后又察觉一件浴衣根本不够温暖,于是他把朴智旻抱起来,像往常他喜欢的那样,不停地抚摸朴智旻后脑柔软的黑发。等朴智旻终于有了反应,开始主动往他怀里缩,双手攀上他的肩,鼻尖蹭过他的锁骨,他才抱着朴智旻站起来,一步一步回了阁楼。 

   

  “疼。”朴智旻说。 

  金泰亨继续往楼上走,只当没听见。 

   

   

  这个字他以前也想说。 

  朴智旻往他身上扔烟灰缸的时候想说、朴智旻把杯子里的酒泼在他脸上,酒精滴进眼睛里时想说、朴智旻关门时没有在意他扶在门框上的手指时想说。 

  但他到底是一次都没有喊过疼,总在心里自欺欺人为朴智旻开脱,编造无数个理由让自己原谅,并且爱下去。 

   

  所以他道:“忍着。” 

   

   

   

  家里是常备医药箱的,金南俊经常带着伤回来,金硕珍不住在他们家的日子就是金泰亨负责给他处理。这么多年过去,金南俊虽然带伤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两年几乎没有了,但金泰亨处理伤口的本事倒是没见退步。 

  他给朴智旻脚底的伤口消了毒,抹上药,再裹上纱布。动作温柔,语气却生硬,“还有受伤的地方现在说,晚了就等它自己痊愈吧。” 

  朴智旻扯了扯裤腿,说:“身上都是啊,你脱下来看看。” 

   

  原以为朴智旻的话多少都含骗人的成分,没想到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竟然不是在夸张。 

  胳膊肘和膝盖上都是擦伤,还没愈合的纹身又肿了起来,图案底下的皮肤红得骇人,也难怪朴智旻会忍不住说疼。 

   

   

  “不对我说活该吗。”朴智旻靠在金泰亨怀里,侧脸贴着他的胸口,听他温热皮肤下的平稳心跳。 

  金泰亨沉默着把朴智旻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好,合上医药箱,放回柜子里,再重新拥抱他。 

   

  “今晚能不能不走了?”朴智旻问。 

  金泰亨反问:“朴智旻是这么脆弱的人吗?” 

  朴智旻说:“是啊。” 

  金泰亨就低头抬起他的下巴,和他接了一个缠绵的吻。   

  在朴智旻记忆里,他们接过很多次吻,但那时朴智旻跟任何人都可以接吻,于是金泰亨即便带着爱意远道而来,在他眼里也变得不值一提。 

  如今他只有金泰亨,不论是被迫还是自愿,不会再有别人了。好在他清楚金泰亨没有把爱扔掉,只是藏了起来,不然怎么唇舌相接就燃起星火。 

   

  还说不是在报复。 

   

   

   

  金泰亨到底是没如朴智旻所愿留在这里陪他一整个夜晚,给他换好干净的衣服盖上厚厚的毛毯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毛毯底下一片狼藉,他连把朴智旻抱去洗澡的步骤都省略了,大概是不想过度关心,也懒得再去关心。 

   

  朴智旻蜷缩起来,身体沉重得像要控制不住往下坠。 

  坠进沼泽地里,泥浆灌入眼耳口鼻,皮肤逐渐溃烂,不敢挣扎也不敢呼吸,能听见生命倒数的声音。 

   

   

  浑浑噩噩的感觉,让他又回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想起那年金泰亨重感冒,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城市的另一端跑来找朴智旻吃饭,但其实重感冒能有什么胃口。他点了一大堆朴智旻喜欢的东西,自己只趴在桌上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朴智旻看,看不腻似的满脸眷恋。 

  那天是金泰亨的生日,但朴智旻因为觉得金泰亨的状态太煞风景,饭吃到一半就走了。 

  想不起来临走时接了一个谁的电话,只记得他最后笑起来,把金泰亨还在身后都忘了,再回过头去时,连金泰亨的影子都找不到。 

  但是原路返回去找过吗? 

  没有啊。 

  金泰亨是满怀失落地一个人回了家,还是难受到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朴智旻什么都不知道。 

   

  

    

   

  因果报应似的,朴智旻一觉醒来发觉身体滚烫。阁楼暖气充足,阳光铺满角落,但他窝在毯子里还是觉得冷。四肢酸软,头晕得厉害,想接着睡又睡不着。 

  好想金泰亨。 

   

   

  “哥。”田柾国的顾客还没到,他坐在转椅上跟正在画设计图的金泰亨聊起天来,“我昨天听号锡哥说你们家猫受伤了?你什么时候养了猫的,之前不是说想养狗?” 

  金泰亨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低着头说:“偶然发现猫也不错。” 

  田柾国摸着下巴思索起来,“真的吗?猫不是挺折腾人?硕珍哥也养猫,太娇气了,还会挠人,你们家猫挠人吗?” 

  金泰亨说:“不挠,很听话。” 

  田柾国挑眉,“哈,是真实的吗?” 

  金泰亨点头,“嗯,他不敢。” 

  田柾国:“这么怕你?” 

  金泰亨:“不怕我,怕没人要。” 

  说着金泰亨放下手里的勾线笔,摘下眼镜,作势要往楼上走。 

  田柾国在他身后问:“干什么去?” 

  金泰亨莞尔道:“看看猫,想他了。” 

   

   

  推开阁楼的木门,发现朴智旻趴在门边的地上,吃力地撑起半个身子,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 

  是想开门的动作。 

   

  金泰亨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蹲下来低头贴上朴智旻的额头。朴智旻迷迷糊糊地抓着金泰亨的胳膊,还以为金泰亨是想跟他接吻,于是仰起头,用唇去碰金泰亨的脸,一下又一下,柔软又滚烫。 

  金泰亨觉得心里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痛感尖锐,但转瞬即逝,接着心脏就抑制不住地加速跳动了,好像长久的宁静被打破,突然妄想冲破胸膛。 

   

   

  金泰亨把朴智旻抱起来,去了二楼他的卧室,让朴智旻躺在干净的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棉被盖在两个人身上,他把朴智旻抱得很紧。 

  “刚才想去哪儿?”他低声在朴智旻耳畔问。 

  朴智旻用头顶蹭了蹭金泰亨的下巴,说:“找金泰亨。” 

  金泰亨又问:“找金泰亨做什么?” 

  朴智旻说:“想他。” 

  金泰亨:“为什么想他?” 

  朴智旻不说话了,压抑的哭声都藏在喉咙里。 

   

  想爱他。 

  我想爱他。 

   

   

   

  等朴智旻睡着,金泰亨轻轻拿起他环在腰上的手,在门外给金南俊的私人医生打了通电话,让他过来给朴智旻看看需不需要打点滴,接着又去浴室打了盆温水来给朴智旻擦身体。 

  后来指尖碰到朴智旻汗湿的额头,看见他即使处于昏睡状态也下意识抬起胳膊,做出自我保护的防御姿势。 

  金泰亨不知道朴智旻曾经经历过什么,朴智旻清醒时从不会表现出脆弱,但金泰亨知道他从前一定不幸福,一定没有能让他觉得安全的地方,一定没有人保护他。  

  不然怎么会在被拥抱的时候都不敢哭出声。 

  是在害怕啊。 

   

   

  “没关系。” 

  金泰亨握住朴智旻发颤的手指,擦干净他额头渗出的冷汗,“这里很安全,睡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朴智旻的体温才稍稍降下去一点儿。 

  金泰亨把熬好的粥又热了一次,端来房间等朴智旻醒过来。但朴智旻睡得很沉,金泰亨只能不停地用棉签沾上水,点湿他干涩的唇。 

   

  “别再睡了。” 

  金泰亨自言自语道:“不是想金泰亨了吗,不睁开眼睛,怎么看他。” 

   

   

   

   

  朴智旻一直到后半夜才醒,醒来时发现房间里还亮着灯,金泰亨坐在床边,手背撑着太阳穴,就这么睡着了。 

  床头柜上是一碗没有热气变得粘稠的清粥,拆下针的点滴瓶子还挂在立架上,房间里只有秒针在大声喧哗。 

   

  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朴智旻艰难地坐起来。 

  他发现伤口上的纱布换了新的,身上没有一丝汗味。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说不会爱他的金泰亨又狠不下心来对他温柔了。 

   

  他稍微凑近了一些,想挪到金泰亨面前,扯开金泰亨的领口,看看金泰亨会在身上刺什么图案,会不会跟他有关。 

  可刚一挪动,金泰亨就把眼睛睁开了。 

   

   

  “要去哪儿?”金泰亨皱着眉问。 

  朴智旻撒了个谎,说:“我不是应该在阁楼里吗。”嗓音沙哑得有些陌生了,他在想金泰亨会不会多给他一点同情分。 

  但金泰亨只是说:“我上来前待着别动。” 

   

  他把冷透的粥端回了楼下厨房,怕朴智旻刚醒来会饿,没有时间重新煮,只能再热了一次。 

  上楼后见朴智旻又躺下了,金泰亨只好坐上床把朴智旻扶起来,让朴智旻背靠在他胸口。 

  他双手环过朴智旻的肩,拉高朴智旻胸前的被子,吹凉勺子里冒着腾腾热气的粥,耐心地一点一点喂给他。 

   

   

  吃了点热的东西,朴智旻的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了,虽然疲惫,但还算清醒,可他仍然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闭着眼睛等金泰亨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过来拥他入怀。 

  照顾了朴智旻那么久,金泰亨的精神持续紧绷着,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困倦就立即侵袭大脑。 

  朴智旻一直等到金泰亨完全睡着,呼吸声慢慢从粗重变得平缓,才在开着夜灯的昏暗光线下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伸手,尽可能轻柔地拉开金泰亨的衣领。 

   

  朴智旻想触碰他的纹身,又怕他会发现,只好放下手,更用力地拥抱他。 

   

   

   

  依稀记得有一年下大雪的夜晚,金泰亨难得没有被朴智旻拒绝留在他家里过夜,他当时也是这样用力地拥抱朴智旻,亲吻他的额头,轻声对他说:“我想给你一个家。” 

   

  “如果你不喜欢家这个字,那就把它当成一个避风港吧。” 

   

  “在我心上。” 

   

  “只有你能住进来。” 

   

  朴智旻那时只当听了个笑话。 

  没想到金泰亨一直记到现在。 

   

   

  金泰亨曾经说过喜欢朴智旻身后线条明显的骨骼,说那是生长翅膀的地方。朴智旻以为金泰亨在这里刻下自己的名字是想困住他随时都会冲破皮囊的羽翼,现在看来,金泰亨其实是想成为他的翅膀。 

  针头扎进皮肤,竟然会有柔软的意义,说来的确难以置信。 

   

  

  金泰亨心口处的纹身,是一把花纹繁杂的锁,上面刻着朴智旻的名字。同样花纹的钥匙在朴智旻手腕上,牵着他肩胛骨上的金泰亨的名字,都是金泰亨亲手送给他的。 

   

   

   

  原来爱也蓄谋已久,未免太深刻了。 

  偿还不清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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